1111、百密一疏(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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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書房麵前,走在前頭的家丁開了門,阮洛隨即又使他退去。等身邊隻有莫葉一人跟隨,阮洛才將那一摞賬簿擱在書房內的書桌上,並一本本的翻看著封頁上的文字,似乎是在進行清點。

莫葉見此情形,心中稍一琢磨,就著手將書房所有的窗戶都推開了,屋內的光線頓時亮了許多,空氣也顯通透。

而待莫葉做完這些,回到書桌旁時,她就見阮洛已將一摞賬冊全部在書桌上鋪開。那書桌本來就有些異於尋常書桌格局的寬闊,此時桌麵上鋪滿了封麵顏色相近、但標號顯示絕非來自一家商戶的賬冊,忽然一眼看去,不禁讓人感覺有些眼花。

莫葉定了定神,看見阮洛的目光垂落在桌麵上,也凝住了神,她忽然提醒道:“剛才在來的路上咱們可是說好了,你隻是把這些賬本置於書房,沒說要看的。王三哥走時也叮囑過,隻許你白天看賬本,晚飯後便準備休息了。”

“王三哥?”正沉浸在思考中的阮洛遲疑了一聲,隔了一會兒才完全回過神來。

想起這個令他感覺不習慣的稱謂是怎麼來的,他微微一笑,又說道:“我忽然有些希望你的記憶不要那麼好,至少你隻是今天忘記了王哲的話也好。”

莫葉目色微窘,想了想後輕聲問道:“莫不是遺落了什麼?我跟著你一路過來,見你一直很緊張這摞賬本。”

“沒有遺漏,不過這些冊子都是那些老板手裏留的孤本,必須謹慎對待。”阮洛溫言解釋了一句,頓了頓後,他又說道:“我剛才在想,是不是可以趁飯前還有一會兒的功夫,把這些賬本的時間順一順,理好了方便明天翻查。”

“不行。”剛剛還輕言相詢的莫葉態度立即堅決起來。

不管阮洛是不是已經準備行動,莫葉絕對服從於自己的立場,並在將桌上的全部賬本來回掃視了兩遍後,給出了她的理由:“總共二十七本,即便隻是翻動一下首頁和底頁,就需要不短的時間,若再加上排列順序的時間……阮大哥怕是看大了晚飯前的這‘一小會兒’時間。”

“那……好吧。”阮洛笑了笑,眼中有一絲無奈浮現。

動作輕快的將所有賬本又全部收攏到一起,阮洛沒有將它們放在書桌後麵開放式的書架上,而是信手拉開了書桌下的一個抽屜。隻是,他還未放下賬冊,就忽聞一陣異香從抽屜裏浮散而起。

一種樟木的香氣襲入鼻中,阮洛的雙眸微垂,視線落入抽屜裏,眼色一亮。

抽屜正中端正的擺著一樣事物,由許多珠子組成,卻非女子飾物,看起來是四平八穩且透著種嚴謹氣息的。

“這是……算珠?”莫葉忽然出聲。她識得此物,但也隻是限步於認識,並不是熟識。

經商之學正式獲得國朝的認可並推廣,還是王家這一朝開始才有的事。否則整個大周曆行三百餘年,不會隻出了業都一個大型商都。並且,業都是作為帝京所在,才得以壯大的。

大周皇帝隱隱有限製其它都會過強發展的意思。周帝國統治時期,主要以農耕生產為國家資產的重要來源,皇權和律法製衡著農與商的比例,即便是三百多年過去,也沒有太大的鬆懈。

周皇帝的意思很明確,即便要發展,也必須以當時還是帝京的業都為首重。

這一情況到了如今,周亡昭起,在王氏新君主的主持下,才得到改變。如今全國除了有業都、以及現在的帝京湖陽這兩座實力強大的都會,其它地域也有數個正在迅速強盛起來的郡都。而這一切,都與貿易激活物資流轉有著必然聯係。

現在,國南的居民也可以方便買到深林大山裏才有的珍貴毛皮、鹿茸虎鞭,國北的百姓也可以吃到南方水鄉所產的稻米。百姓們桌上食、身上衣都有了較為豐富的改變,生活質量的提高對民生的擴展是有很大利益的。

貿易領域的逐步解禁,自然會影響貿易之學在教學領域的擴展。不過,如今的新帝君雖然在努力經營著,隻是幾年的時間,尚無法對前周禁錮了數百年的領域產生根本改變,經商之學目前還未在各大書院普及。

因此,珠算的推廣也受到一定限製。

當周朝還未覆滅、還在對商道禁足時,地處周帝國疆域西北角,有一個國度卻憑著商業強國策略,在那片貧瘠之地狠狠紮根。這個國度地雖薄、人口也不多,但它夾在三個國家的中間,卻一直沒倒。

當時還在北疆駐守邊防的王熾——也就是現在昭國的皇帝——幾乎是親眼看著這個小國度漸漸站力起來,堅韌不拔。因為這一所見,令王熾對‘商業強國’這一策略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如今的昭國雖然還未推廣商學,可王熾知道,在那個小國裏,已經演變存在了一套成熟的商學經驗。昭國的商界新傑,有不少就是跑到那裏學成了再回來,阮洛便是其中之一。

昭國的各大書院雖然還未普及商學,但皇帝的口頭旨意都是傳達到了的。如果在眾學子中存在對經商之學興趣豐富、且有一定天賦的學子,可由國朝出資,書院安排細則,送學子去西北角那個小國遊學。

而那個小國似乎也已有所察覺,在商學領域,泛泛的理論之學可以對外有部分釋放,惟獨珠算一學,把得是十分嚴密,隻是在那裏遊學幾年的話,珠算怕隻是入門,珠算的精要處很難完全學透。

當然,珠算也是人發明的,不是仙法,浸身在商學氛圍裏,也是存在自學通達的能人,但那樣的能人自然是少有、不利於推廣的。

據說現在昭國的陸商之鼎——燕家商會,之所以可以日進千金,分會遍布國域十幾個都郡,每天出入賬的記錄賬頁逾數百記,卻絲毫不亂,且一直在以極快的速度運作,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商會的核心辦事館,培養出了一批強於算術的俊傑。

數年前,金老板獲得阮洛的助力,對行內燕家的這一說法漸漸深信不疑。因此金老板還問過阮洛,以他的能力,要進燕家核心的辦事館,應該不難,為何一直閑雲野鶴的身在世外?阮洛當時隻是置以一笑。

後來金老板明白了,以阮洛的身體狀況,是無法承擔燕家的那種工作強度的,不禁喟歎了好幾天。

燕家的那一個算珠精英組,阮洛是知道的。事實上他遊學西北小國,算是運氣好的搭了燕家的‘順風車’,跟著燕家出資送去培養的幾個少年,順利進入那小商國的國立商學院。

燕家在此事上可謂散財如推山,花了不少錢,也有意招攬阮洛入隊。可是阮洛在入學後僅過了兩年,就抱病退學了。

那個時候,他才剛剛接觸到商學院的珠算經義;那個時候,同行的幾個少年對此都感覺遺憾不已;那個時候,燕家雖然感覺這趟生意做虧了,倒也沒有想太多。

時過幾年,阮洛幫金老板打理恒泰館,產業擴大,使金老板成為京商中的豪強,阮洛也自成‘金算盤’之名,燕家才對當年阮洛‘搭車’之事,隱隱嗅到了一絲古怪。

抽屜裏放的是一把算盤,雖然擦拭得一塵不染,還用樟珠進行了細致的防蟲保養,但仔細一看,這算盤並不是全新的,還磨損得厲害。

隻有阮洛知道,這是幾年前,還隻有七歲的他跟著燕家那群少年遊學到那所國立商學院時,學院派發下來用來練習的算盤。

當年阮洛抱病退學,的確如燕家現在才嗅到的那絲古怪,是有原因的。

退學離去時,阮洛隻帶走了這把算盤。後來幫金老板的忙,他用的也一直是這把算盤。也許是在商學院的那兩年練習,使手指已經習慣了這把算盤的大小布局和觸感;也許是難以忘懷與一群誌趣相投、意氣風發的少年一同求學的日子,這把算盤一直陪在阮洛的身邊——盡管它的構造簡單得很,要模仿一把出來並不難。

三年前,阮洛的身體狀況又不好了,又辭別了金老板,由王哲帶著他去泊郡休養。行程定下時,王哲說什麼也不準他帶任何與算術有關的東西,離開時還直接將這把算盤扣留。當時阮洛沒有精神與王哲發火,但心裏是生了好一通悶氣的。

可沒想到,那家夥沒對他說謊,說好回來時就會把算盤也還來,如今竟真就原封不動的還回來了。

之前阮洛還一直認為,憑王哲那家夥散漫無邊的脾性,沒準轉手就把這算盤扔火塘當柴燒了。王哲是不缺錢的主,別說再造一把、就是再造一屋子的算盤備用,他也是做得出來的。可是,這把損耗嚴重的算盤,所攜帶的某種對阮洛來說極為重視的意義,是無法複製的。

阮洛惱的,就是王哲的不理解。

可沒想到,王哲的性格中,也有這麼敏感細致的一麵,倒是自己誤解了他。

抽屜打開後,那種香樟的氣息很快就四散淡去。抽屜裏並沒有放置樟珠,顯然這算盤上散發出的樟珠香味,是因為它被置放在樟香環繞的環境裏太久,自身有所浸染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