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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阮洛要向莫葉和白桃解釋這麼多,是因為在今後生活在這處宅所中的日子裏,與自己息息相關的這兩個女子將會需要經常接觸到這座時鍾,必然也是需要學會如何操作它的。
莫葉在今天這一刻時的時間裏,僅僅關於這時鍾,接觸到的陌生認知就多得讓她有些頭暈。這種來自異國的學識,在沒有與自己生長息息相關的本國文化作為前啟時,且不說完全掌握起來,隻是初步接觸,就會讓人感覺非常陌生,而想要牢記一應機械化的操作步驟,便更難了。
好在莫葉從小跟在師父的身邊,生活經曆裏的組成,常有接觸晦澀學問的時候。雖然那些學問與今天接觸到的這種陌生信息沒有相通的地方,但經過以前的那種思維模式鍛煉後地莫葉,對於這種無根源啟迪的陌生學問,接受起來也會快上一些。
至少與莫葉相比起來,白桃的接受過程更慢,她幾乎完全糊塗了。
不過話至最後,白桃與莫葉倒是一齊記住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座時鍾每天都要撥弄一下一種叫做‘發條’的東西,就是處於時鍾背麵最下方的那個轉盤。
‘發條’是什麼,沒有一個確切的解釋,大抵應該也是來自異國的稱謂,但應該屬於一個技術領域的用詞,連阮洛也不知道詳盡。
不過,這種專項詞彙對於除了製作匠人以外的人來說,似也沒有了解的必要。白桃和莫葉隻需謹記,如果一天不撥足發條的環數,時鍾就會停止運作。如若等時鍾完全停步後再啟動,雖然不是行不通的事,但會遇到困難,並且還會影響時鍾的使用壽命。
一旦這種機器出了問題,隻能是運回德瑪尼國才能得到有效維修的。
對於時鍾內部齒輪自動的原理,德瑪尼國的匠人一致表現出對外保密的態度,這種行為可以理解為他們國家對於這項技術性財富的保護。同類之事各國都有,但問題的關鍵在於,昭國目前還沒有匠人能自主複製出這項技術。
因而阮洛才會在剛剛到達這處新住所後,很快就找到暫代管家之職的主事,問了時鍾的去向後立即掌燈前來檢查一番。
按阮洛的意思來講,待到明天,他還會安排泥瓦匠來這屋子裏砌一道磚槽,將這時鍾固定起來,以減少受損的可能,這也意味著以後就沒法打開時鍾背麵那塊木板,觀察裏麵的齒輪了。
知道阮洛的這一計劃後,莫葉在離開擱置時鍾的小屋時還有些不舍。白桃對此興趣不大,她倒是在離開小屋後,首先就想起了阮洛的晚膳,確切來說,是阮洛一天當中的最後一頓飯。
聽白桃提到此事,阮洛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叮囑了莫葉幾句。
於是,莫葉與白桃雖然是一同回廚房,下一刻則是分工行動。
這一次是由莫葉負責端送阮洛的飲食,而白桃則被阮洛下了明令:好好喝藥,安心休息。
端著托盤從廚房出來,莫葉看了一眼托盤中那碗依舊如米糊一樣的東西,忍不住微微皺眉,默默想道:阮洛應該不是全天都吃這種東西吧?
以她的觀點來看,這碗東西有些偏移出食物行列之外了。
步入飯廳,卻不見阮洛的人影,出門找了個仆人問,才知道阮洛根本沒有來過。
莫葉思酌了一下,轉道又去了書房,果然就見阮洛坐在書桌旁,挨近燭火捧著本書在看。
剛才出了那小屋後,阮洛是知道他馬上就要用飯的,然而他竟還轉頭就鑽進小屋隔壁的書房裏,想到此處,莫葉暗暗深吸了口氣。
手端托盤並沒有立即放下,莫葉隻平靜望著阮洛,說道:“阮大哥,你到飯廳去吃吧。”
阮洛抬眼見是莫葉,隻隨口說了句:“你擱下吧,我就在這裏吃,不想再去飯廳了。”
飯廳與書房之間需要穿過一道院子,相隔的確不近。莫葉端著這碗羹,從廚房到飯廳再又繞到書房來,本來就是放溫了的一碗羹已經不好再耽擱著了。因而莫葉對於阮洛的要求,本來是沒有異議的。
隻是莫葉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阮洛似乎沒有放下手裏的書的意思,她便忍不住道:“王三哥今天才叮囑過,說天黑之後你就需盡早休息,不許你點燈看書。”
“夜太長,不看一會兒書,哪能睡得著。”阮洛落在書麵上正微微移動著的視線一滯,他總算是聽進了一些莫葉的話,擱下了書,但他翻書的手仍還壓在書脊上,並沒有合上書頁。
他轉過臉來,看著莫葉繼續道:“還有,王哲的話你不能全信。一年裏四個季節的晝夜是存在差別的,而隻說現在,晝夜一樣長,如果還硬要照搬他說的,現在就讓我躺下,那我也隻能是睜眼發呆。”
莫葉一想也對,然而她很快又發現了一絲不對勁,目光一掃桌上的一隻硯台,然後盯著阮洛狐疑道:“那你研墨做什麼?”
“我真的隻是隨便看看。”阮洛將手中的書在莫葉眼前立起,讓她能看見書目,而他的目色是一派平靜,又道:“我看書有做筆記的習慣,但我真的沒打算動那些賬本。”
“那……就在這裏吃吧。”最後猶豫了片刻,莫葉終是妥協了,放下了托盤。
阮洛把書放到一旁,有些不情願的挪過碗,捏起匙子在碗裏攪了攪,吃得毫無滋味。
莫葉旁觀這一幕,漸漸地目中流露出一縷遲疑。沉默了片刻,她終是忍不住問道:“阮大哥,你……是不是一天四餐全都吃這個?”
阮洛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莫葉聞言,心裏卻是覺著有些驚訝,不禁又道:“為什麼不能換一換呢?一直這樣不是會煩膩麼?”
“因為我的腸胃不是很好。”阮洛淡淡一笑,回答得倒是直接。
他言罷目光微微垂落,盯著碗中如米糊一般的食物,思緒卻飛到了數年前。
在那段天天喝藥的日子裏,想要喝碗白粥,對他來說都是奢侈的事。不是因為他買不起米,而是因為在那個時候,他的身體情況有些突然的變得極差,平均算下來,差不多每天都是喝藥熬著。
再後來,獲得葉正名的指引,王哲帶他去泊郡尋到鄉醫易溫潛,他的這種情況才漸漸好轉。隻是三年的休養,讓他恢複了勉強算康複了的體質,但仍不能稱得上是強壯。
“現在這樣對我而言,已經算很好了,以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最多隻能喝粥。”阮洛很快便將思緒收了回來。
不知怎地,看著眼前的阮洛,莫葉忽然想起對她而言,應該是非常陌生的一個人。隻因為這個人的事,就在今天通過一個她比較熟悉的人轉述在她耳中,她還沒完全忘掉這件事。而這個突然出現在腦海裏的陌生人,便是深居皇宮裏的那位二皇子殿下。
遲疑了一下,莫葉輕聲問道:“阮大哥以前……經曆過什麼不好的事麼?”
阮洛聞言也遲疑了一下,隨即說道:“我算是在染上水瘟後,為數不多的能活下來的人吧。水瘟…真的是一種很可怕的疫病。”
關於瘟疫,莫葉雖然了解得不多,也沒有親身經曆過,但在她閱讀過的書籍中,隻要有關於瘟疫的記載,大多數都會被釘上“無藥醫”和“死亡多”的形容詞。
這主要是因為,瘟疫的傳染性太強,不好控製。並且發病的患者大多渾身起熱,很快因高燒而神智不清、同時伴隨上吐下瀉的情況也不少,疫病患者難以順利服藥,就算能喝下藥,也常見很快就吐出來的情況。
有時候在瘟疫重災區,前往施救的醫者還沒等湯藥在病患體內生效,自己可能都要歿於疫災之中。且不說遭遇過瘟疫侵襲後的幸存者,就是閑聊到這種幾乎可以讓一座都城變死城的疾病,大多數人都是談疫色變。
此刻聽阮洛用‘很可怕’來形容瘟疫,說的還是他遭遇過、並且已經在他的身體上留下嚴重損傷的瘟疫,莫葉的眼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讓他再一次想起那段驚心的經曆,他心裏應該是不太好受的吧?
莫葉在心裏這麼想著,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和緩阮洛的心情。
或者…阮洛自己已經淡忘了那段經曆?莫葉看著神情平靜如常的阮洛,心裏又生出些許遲疑。
就在書房裏的兩個人都沉默了時,門外傳來叩門聲。雖然是很輕的兩聲,但在此時的這種氣氛裏,則顯得十分突然。
莫葉頓時轉身看向半開著門的門外,阮洛也抬起了微微垂落的目光。
門外站著個傳話的家丁,被從屋裏齊齊射來的兩道目光一逼,他的瞳色禁不住縮了縮,隱隱意識到自己似乎打擾到了什麼,但看樣子,屋裏的兩人好像也沒什麼事啊?
暗暗吞了口唾沫,那家丁躬身說道:“表少爺,門外來了個青年人,說是莫姑娘的表兄,有事找莫姑娘。”
“來客是不是姓程?”阮洛問道,他似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