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如今,在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的時候,莫葉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忽然這麼依賴於伍書。或者她根本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產生了對伍書的某種依賴?
……
深沉的夜,被破曉東天的光亮驅散。一夜安睡無夢的莫葉也在早晨忽然醒來,耳畔還能聽到最後一聲鍾響。
放置晴雨時鍾的小屋就在書房的隔壁,而書房所在的院落,與她休息的這間臥房隻有一道院牆的隔離。之所以宅所是這麼安排的,也許正是因為那時鍾,它會在早上準時‘喚’醒宅中主要照顧阮落的幾個人。
隻有熟悉的環境才會讓人卸下全身防備,而在這每一寸地方都透著陌生感覺的屋子裏,隻要睡醒了便不容易再生睡意,盡管因為昨天歇得太晚,此時莫葉的腦海裏還殘存著一絲困倦。
那座晴雨時鍾發出的響聲是有規則的,莫葉記得昨天傍晚,阮洛講解過,十二時標一次推遞,鍾聲也會在指針到達時標時,累積發出鍾聲的次數。
雖然沒聽到全部的鍾聲,但莫葉在推開窗戶後,眼見天色已經大亮,她大抵也知道時辰不早不遲剛剛好,有些慶幸自己昨夜雖然輾轉睡得晚了,今早卻沒有遲起。
穿好衣服推門出屋,正好看見對麵的屋舍裏,白桃也正推門出來。看她睡眼朦朧,恰好也是剛起的樣子。
白桃亦一眼看見了推門而出的莫葉,不禁有些欣然於這種同起的默契。兩人立即相邀一起,去了廚房旁的井亭洗漱。
莫葉不擅長綰發,白桃倒是非常樂意教授此藝,接著莫葉又教白桃用熱布巾蒸臉。各自打理好一切,便一人端著盛有熱水的木盆,一人捧著幹燥折好的布巾,一齊去往阮洛的臥房,準備服侍他起身。
阮洛似乎睡得有些沉,兩女敲門無人應,便直接走進屋去。白桃躬身在床邊喚了好幾聲,他才醒來。
白桃看阮洛的臉色有些不對,但又見他的精神似乎絲毫無礙,心中不禁存疑。大清早的,她也不好直刺刺的說出心中的疑慮,隻是忍不住遞了個眼色給莫葉。
白桃是一貫在宋家做著服侍宋老爺的活計,盡管宋老爺生前並未將她當奴婢使,但她在察言觀色這方麵,總歸是比莫葉強上不止一倍。這種察言觀色自然不止是指觀察人的心情顏色。
再看莫葉,卻是很有些遲鈍了,見白桃遞眼色過來,她仍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
剛剛走到擱著木盆的六角架旁,阮洛眨了眨有些發沉的眼皮,隨手撈向浸在盆中熱水裏的布巾,可就在這時,他的手突然一僵,然後就急步朝屋外跑去。
莫葉怔了怔神,而白桃則是麵色一沉,暗叫不好。
兩女陸續跟著跑了出去,就看見阮洛單手撐牆,正在花壇一角不停嘔吐著。
莫葉見此情形才算大致明白了一些,剛才白桃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她一時不禁有些亂了手腳。
而白桃因為有所預料,所以此時倒不如昨天看見阮洛誤將墨汁當粥飲時那麼慌張。以前她也有見過醉酒之人食積而嘔的情形,所以在走近阮洛後急忙扶住了他的一邊臂膀,同時掃了一眼地上的穢物。
“是昨晚誤食的墨汁在作怪!”白桃忽然驚呼。
吐完一陣的阮洛稍稍回過身來,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一時說不出話來。還好有白桃在一旁扶著他,否則嘔吐過後一陣虛浮上頭,他可能連站都有些站不穩。
莫葉連忙像白桃那樣扶住了阮洛另外一邊的臂膀,隻見他的精神狀態比起剛起床那陣是驟然虛弱下去,她立即看向白桃,脫口急道:“怎麼辦?”
“要趕緊去叫郎中來看。”白桃眉頭皺緊,轉言又道:“你對這兒還不熟,我去叫郎中,咱們先把他扶回屋去。”
莫葉隻得點點頭。
扶阮洛回屋躺到床上,白桃幫他蓋好被子,細心擦幹淨他嘴角的汙處,又出門大聲召了兩個丫頭近身,吩咐她們去廚房燒些開水來,然後她回轉身囑咐了莫葉幾句,這才急步走了。
莫葉以前看書時獲知一個說法,叫‘病來如山倒’,此時的她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不禁心下有些恐慌。
她按照白桃走前地吩咐,用柔軟的帕子輕輕拭去阮洛額頭一陣陣泛發的虛汗,她自己的額頭倒也開始不停流急汗,卻渾然不自知。
胃裏積食一空,這會兒的阮洛倒是感覺髒腑間的滯氣疏通了些,可是頭卻變得沉了起來。
然而生病的經曆在他成長至今的歲月裏,是常有的狀態,所以他除了感覺身體不適,心裏倒是不太擔心的。
緩緩出了口氣,他望著急的滿頭汗的莫葉,沒什麼力氣的說道:“我常常生病,躺幾天、吃些藥就會好,這沒什麼的。”
莫葉忍了忍,終於忍不住道:“都是我的錯。”
“隻怪我自己身體不好,與旁人何關。”阮洛喘了口氣,輕聲道:“你才剛來,怎能怪你。”
莫葉捏著帕子的手不由得一緊,沉默了片刻後,她一咬牙道:“如果不是昨晚我沒有在你身邊看著,怎麼會有後來的事?仍是我的錯。”
阮洛歎了口氣,道:“好吧,是你的錯,但你隻是小小失誤,而我也會很快好起來的。”
他忽然又是一笑,溫言道:“不過,生病還是挺難受的,所以你以後要看好我啊。”他笑得有些勉強,眼中斂著疲憊。
“好。”莫葉咬著下唇,眼睛裏泛起晶瑩。
……
昨夜,王哲與燕鈺一直聊到深夜,飯莊裏跑堂的夥計終於忍不住委婉提醒,京都快要宵禁了,滿身酒氣的一行四人這才踉踉蹌蹌離開了雅間。
燕家有置辦在京都的一處宅所,宅所的管家早就聞訊等在外頭了,茶都喝了好幾壺,卻不敢觸犯少當家會友的好興致。
當然,作為燕家的核心家仆,這位五十來歲的老管家是知道王哲的真實身份的,這也是他不準備打攪少當家與朋友喝得酩酊大醉的重要原因之一。
燕家老管家大方的付了酒資,使喚幾名護院扶著燕少當家上了馬車,又安排幾名護院照例送王哲上車。
同車的卜羽發著酒瘋仍叫著不要回去,稍微清醒一點的王哲隻好叫燕家的護院送他們去了一家客棧落宿。燕家老管家雖然還不知道卜羽‘不要回去’的真正原因是什麼,但他能料定王哲這個樣子肯定是回不去就夠了,自然又親自跑了一趟,將此事安排妥當。
一場大醉後醒來,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捂著如被鈍器重擊過一樣悶疼欲炸的頭,仰躺在床上的卜羽睜開眼睛。甫一入眼的場景讓他意識到自己躺在別人家裏,他頓時從床上蹦了起來,跳下了床,又立即衝出房門,然後一腳踹開隔壁那間房的房門,大吼道:“王——哲——”
昨夜休息前,作為卜羽的老朋友,王哲的神智雖然處在醉酒之中,卻還沒忘了老朋友醉酒後的惡癖。於是他將中間的屋子給了卜羽,他和楊陳各居左右。
果不其然,卜羽一早醒來就立即踹門找人。
幸好他運氣不錯,碰準了王哲的屋子,沒有踹進楊陳那間,否則王哲真不知道今天早上,這家客棧的三樓客房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瘋子。
王哲也是剛剛醒來,不敢多睡,準備趕在卜羽醒來發瘋之前就先一步去踹卜羽的門,沒想到他還是遲了一步。
正在係衣帶的王哲被卜羽這踹門之後的一聲吼嚇得手一抖,然後他深吸了口氣,惱著臉瞪著卜羽也是一聲吼:“吼什麼?有人要將你下鍋炸了嗎?”
卜羽看見了老友的熟悉臉孔後,他那病態的認床習慣才稍微緩和了些,但頭痛的感覺也立即清晰許多。於是他捂著頭直接又朝王哲的床上躺倒,抱著頭說:“你明知道我認床、認屋,怎麼還帶我住客棧啊!”
王哲沒好氣地道:“昨晚上是誰吼破天的不要回家?你都快讓燕家那位老管家笑掉了大牙。隻是那位管家不是一般的人,怕是笑掉了牙也隻會默默吞到肚子裏,但是這客棧裏住的人可不是如此,你安生點吧!”
“噢…是噢……昨晚我哪敢回去啊,碰上我爹,再讓他看見我喝酒、大醉,沒準要把我捆起來吊在房梁上醒酒,不能回,昨晚絕對不能回!”
卜羽一邊說著一邊錘頭,豈料越錘頭越沉,他便又嚷道:“不回我家,你可以帶我去你家啊!對了,還可以順道看看阮兄。我在他家發酒瘋,也比在這裏自在啊!”
王哲無奈歎道:“就你這樣子,昨晚要是宿在阮洛家,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麼時候,你就安生點吧!”
王哲接連兩次叫卜羽安生點,卜羽果然十分聽話的安生了。較於剛才發酒瘋那股燥勁兒,這會兒的他已經‘安’然入睡,並且鼻喉間還‘升’起沉沉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