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6、三人行(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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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漸變得深沉,如凝固了一般。

莫葉就是想掏出那本貼身藏在懷中的《乾照經》來熟讀一番,做個初步體會,在這樣的雲重夜景裏,也是不能了。

摸索到窗邊,莫葉猶豫著要不要開窗。她覺得似乎是因為沒有月光的原因,屋子裏的空氣也變得有些悶。可是在這樣深沉的夜裏,屋外空蕩蕩得院落仿佛是一個漆黑無底的大洞,又讓她感覺到些許懼意。

猶豫半晌,她不禁長長呼出一口氣。

就在這時,窗外緊接著忽然傳進來一個聲音。

“葉子。”

浸身在屋內的一片漆黑當中,莫葉臉上的神情變化也變得模糊難辨,但她均勻的呼吸突然一束,在極靜的環境裏卻是清晰可聞。

莫葉心裏先是一驚,而她很快也聽出那聲音中的熟悉,心裏升起一絲訝異、些許欣喜。

“你別驚怕,是我,伍書。”

莫葉連忙點頭,轉瞬間又覺出,她此時再怎麼點頭,也是被窗戶擋在外頭的伍書看不見的,她這才連忙伸手去推窗。

窗戶才推開一半,她就忽然感覺一團勁風躥了進來,緊接著有一種力道攬住她的腰,帶著她飛起,落下時臀下一片柔軟,緊接著四周亮了起來。

她眼前一花,隨後才發現自己坐回床上,之前掛起的帳幔已經被解散了繩扣,垂落下來,罩住了光亮,整個床帳仿佛變成了一隻大燈籠,而自己則變成了燈芯。

其實更像燈芯的應該是坐在她對麵的伍書。

屋內、屋頂、街上、海邊、殘院、皇宮……伍書帶莫葉去過許多地方,但像在今天這樣的環境中與伍書見麵,還是首例,並且還是有些讓人感覺莫名尷尬的。

其實莫葉知道伍書不會是那樣的人,但她潛意識裏的防範心一下竄出來,仍使她禁不住咬著唇低下了頭。

不過她很快又抬起頭來,滿目疑惑的盯著伍書,因為她有些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的伍書又用黑布蒙上了臉——而自從那晚莫葉扯掉他的蒙麵後,他就一直沒有再在她麵前如此般刻意掩飾麵孔了。

所以,莫葉在盯了伍書片刻後,緊接著就又要伸手去扯。

雖然不明所以,但伍書本能的就要閃開。然而才隻稍稍挪了一下身形,他忽然意識到此時是在帳子裏,而他的手上還握著一隻冒火的火折子。心神一滯間,他臉上的黑布就被莫葉緊接著來的第二抓給扯掉了。

習慣在黑夜行走的伍書,雙眸依舊明亮如星辰,並還透射著一絲敏銳。然而在黑布被扯掉後,本來就心存疑慮的莫葉緊盯著他的臉,很容易就發覺他的嘴唇有些蒼白,還有些幹裂的症狀,這與昨天清早離開時的他有著大為不同的比較。

莫葉的雙眉漸漸皺緊。

不難想象,清早伍書回去後,必定會受到懲罰。但這懲罰的內容是什麼,看著眼前有些憔悴的伍書,她不敢想象。

但不等她開口,她就聽伍書壓抑著嗓音說道:“聽說程戌沒過戌時就把藥送來了,我有些不放心你,就來看看。”

見伍書絲毫不提自己,倒是一直記掛著她,莫葉不禁鼻子微酸,哽著喉嚨也是壓抑著嗓音道:“我還好。”

伍書卻搖了搖頭,輕聲道:“是我大意了,沒有叮囑程戌,你必須在飯後才可服藥,否則極損腸胃。”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紙包遞來,又道:“從葉醫師那裏討來的藥糖,服藥不適就吃這個,他給不少孩子吃過,都沒出過問題。”

其實,像伍書這樣接受過特訓的密探,本該沒那麼容易發生諸如‘大意’之類得失誤的。伍書“大意了”的原因,是因為他今天有大半天都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躺在床上,根本就沒有時間叮囑程戌。

清早回去之後,懲罰的命令很快下來了。這本是伍書意料之中的事,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居然是統領大人親手執行懲罰。這一情況也讓組裏其他成員都嚇了一大跳。

但意外歸意外,伍書心裏是甘願受罰的,即便吃了三十大板,他被統領大人直接打暈過去,他也沒有怪責誰的意思,隻怪自己修為有限。

他卻不知道,身為京都守備的大權統領,厲蓋之所以要親自動手打一個小小的下屬,乃是因為清早在葉府門口,葉正名對程戌說的那番話起了作用。

厲蓋會這麼做,目的很簡單,隻是為了讓伍書沒法出海。

其實他本來可以不用這樣施重手強留,但是在程戌轉述葉正名的話裏,他了解到,在此之前葉正名已經勸過伍書,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伍書沒有接受。

伍書在公事上對上級是絕對的服從,可厲蓋知道他的這個屬下要是犯倔,八匹馬都拉不回來。所以厲蓋在得到葉正名的那個判定後,雖然還未了解其中詳情,但至少先把人留在陸地上,可是最近他自己擔的事也不少,隻好借了這次懲處的便宜行事。

伍書將統領大人的暴怒理解為自己觸犯法度的過錯,倒是沒有想太多。

莫葉不知道伍書今天一天的這些遭遇,但雙眼仍抑不住的湧起一陣濕意,想了想後聲音微顫著道:“你怎麼知道……”隻說了這幾個字,就無以為繼。

猶豫了一下後,伍書牽動嘴角微微一笑,說道:“你在葉府昏迷時,身上帶的那本冊子,我也看過。”

莫葉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淌了下來。

伍書見狀,疑惑著眨了眨眼,末了隻是輕歎一聲,道:“我不能出來太久,這宅所裏的那幾個護院中也有厲害的人,你住在這兒可以安心,我則要盡快離開了。”

近似這樣的話,在一個多時辰前,來送藥的程戌也說過,但莫葉感覺,這話由伍書說出口,卻比程戌說時多了份讓人安心的東西。

知道伍書這就要走了,莫葉不禁有些牽掛,這時候將要轉身的伍書忽然又別回頭來,問道:“我聞到廚房有熬煮草藥的味道,是誰在服藥?”

“不是我。”莫葉剛說出這三個字,忽然意識到伍書可能有所誤解,便將下午險些落水的事揀緊要的說了說。

她也不知怎的,很自然的願意把自己今天經曆的一些事,說給眼前這個與她毫無瓜葛的怪臉男人聽。

待莫葉把話說完,伍書沉吟了一下,忽然說道:“你說阮洛拉住了你,而白桃拉住了阮洛,所以說你和阮洛是一起被白桃拉住了?”

他的話裏重複了幾個‘拉’字,卻沒有用‘救’這個字。

這的確是莫葉說給伍書知道的情況,隻是她說得沒伍書這麼連貫。而在聽伍書用這種關係模式將自己說過的話再重述一遍時,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但想到之前煎藥,白桃把泥爐拎到廚房外時說的話,她對這個心裏突然冒出的問題很自然地獲得了一個很尋常的答案。

她便對伍書說道:“白桃比我年長幾歲,力氣自然會大一些。”

望著莫葉神情平靜的臉龐,伍書若有所思的目色凝滯了一瞬,終是沒再多說什麼,隻輕聲道:“我走了,你睡下吧。”

緊接著火折子就熄滅了,屋內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隻有帳幔被一種仿佛有生命的風挑動了一下,發出輕微聲響,接著四周重新陷入極靜之中。

莫葉握緊了手中的小紙包,爬下床又摸索著走到窗戶旁,忍不住推開了窗。

窗外院落間一片漆黑與寧靜,淺草裏的蟲子仍然自由的鳴唱著,仿佛從未有人來過、打攪。莫葉隻得又關上窗戶,回到床上,她忽然想起伍書提到廚房——廚房距離她的這處臥房可有不短的距離,伍書沒理由在來看她之前,還特地到廚房去轉一圈。

除非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間屋子,所以將這麵積龐大的宅子翻了個大半。

莫葉又想起伍書說的那句“這宅所裏的那幾個護院中也有厲害的人”。伍書以前應該沒有機會與宋宅的護院打交道,那麼他知道這些,怕是因為在一通亂找的過程裏,也將護院的居所找過了。

想到這裏,莫葉心緒一動,仰躺著的她頓時坐起身來,摸索著從紙包裏拈出一塊藥糖扔進嘴裏。莫葉隻覺得那糖在舌心化開,卻覺得滿嘴盡是酸意。

藥糖入腹,胃裏那種翻騰著的東西果然很快安靜下去。或許是因為伍書來探望過的原因,莫葉覺得紛亂的心緒很快也平靜下來,不久便沉沉睡去。

自古以來,孩子的心性,都希望在自己不安時,有自己最依賴的父母陪伴在身旁。或在母親地哼唱中入眠,或許隻要能聽見父母說話的聲音在隔壁響動,便足以安心。

莫葉在這方麵的擁有是十分匱乏的,幼年時,尚能在黑夜降臨時,賴在嬸娘的床上不走,稍大一些便被師父勒令單獨去睡。聽故事入睡的機會就更渺茫了,嬸娘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套,而師父似乎最擅長的是講鬼故事,她聽一回直接就被嚇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