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郎中離開後,王哲轉身看向白桃,倏地歎了口氣,道:“帶我們去看看。”
白桃連忙應諾,起身引路。
其實阮洛的情況就如他自己說過的那樣,屬於常態,身體素質差是根本原因,仔細照顧著也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郎中來後,看診的過程也是很快就結束了。藥方開出來,還要等仆人去醫館拿藥回來熬煮,沒有那麼快奏效,但或許是心理作用,莫葉已不再像之前那麼慌亂了。
阮洛除了清早吐過一回,就沒有了別的發作跡象,安靜躺在床上,隻是再睡不著了,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然而等王哲走了進來,看見阮洛的臉色,頓時慍怒直衝頂冠,又把白桃訓斥了一遍。他倒是沒找莫葉麻煩,隻是屋內不停響著王哲訓斥的聲音和阮洛失了氣力的勸阻聲,大夥一時竟都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
“王哲!你可以安靜一點嗎?”
直到後來阮洛也惱了,拚著股火氣吼了一嗓子,王哲怔了怔,這才閉上了嘴。
事實證明,發火也是件力氣活。阮洛身體本來就虛弱,清早將昨晚吃的東西全吐了幹淨,之後也沒有胃口再吃任何食物,這會兒身體裏的力氣宛如被架空了一樣。吼了一聲後,他深沉的喘了兩口氣,臉色又白了一分。
王哲見狀連忙湊近身去,不過不待他開口,阮洛望著他就又說道:“事情的經過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為什麼不聽?這裏現在算是我的家了,這裏的人、無論是誰,亦算是我的半個家人,你不要不停呼喝她們。”
阮洛的再次開口,聲音明顯低弱了些,目光亦無比疲憊。
王哲的神情滯了滯。阮洛喜靜,他是知道的,而阮洛剛才說的話,還提醒了他另外一個問題。
如今的兩人,已不能比擬小時候,都到了將要成家立業的年紀,互相之間不再能像小時候那樣,太幹擾彼此的事了。
王哲心念微動,沉默了片刻,然後什麼也沒有再多說,隻輕聲道:“你好好休息,我中午再來看你。”
阮洛點點頭,目光轉向卜羽,道:“卜兄,今天是你第一次來做客,我卻暫時無法盡東主之儀了。”
進屋這麼久,一直是王哲的嗓音四下亂躥,雖然還有兩個人與他同來,卻一直插不上什麼話。
直到此時才算是阮洛正式的跟卜羽打招呼了,他們之前亦是認識的,隻是相互間的走動不如王哲這樣頻繁。
卜羽見狀連忙擺手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既然都已經在這兒住下了,還怕以後我沒機會來打攪你?你不知道,剛才來的路上王哲這小子還詐我,說要永遠不讓我知道你住哪兒,這下他可沒戲了,哈哈哈……”
卜羽也是幾年沒見阮洛,雖然他知道此時的阮洛需要休息,一直在忍著,但話簍子一打開,就有些收不住了。
當他那習慣性的爽朗笑聲發出時,王哲的一隻手臂已經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頓時會了意,斂住了笑,斂得有些急了,不禁嗆了口氣、咳嗽了幾聲。
看見舊友仍是沒什麼改變,阮洛的心裏倒是生出些許欣然,但沒有再說什麼。
目光微移,看見了站在較遠幾步外的另一個人,這個人也是因為之前王哲一直在發火而被忽略了,但是阮洛對他的臉孔感覺陌生得很。
不過阮洛很快以為這又是王哲在哪兒交到的新朋友——這家夥交友極廣,且不太講究身世背景——阮洛這會兒已是感覺很疲倦了,沒什麼精神招呼陌生客人,所以隻是一笑掠過。
進屋之後就站在門邊,沒有再向裏麵多邁進幾步的楊陳正驚訝於屋中的情形,意外於印象中禮貌溫和的王哲對下人一點也不留情麵,驚訝於昨天還精神不錯的阮洛,隻隔了一個晚上,就憔悴成這樣,他還有些意外於在這兒見到莫葉。
昨天同車的幾人,今天很快就再見麵了,這算不算是種好緣分?但一想到自己的雇主是個這麼體弱多病的人,楊陳不禁又有些憂慮起來。
注意到阮洛的目光看過來,楊陳正想上前打招呼,卻見他在微微一笑後,就疲倦的閉上了眼睛,楊陳剛要抬步,又沉下肩頭。
王哲的手還按在卜羽一邊的肩膀上,這時的他已經準備順勢攬著卜羽往外走了,臨轉身之際,他的目光將白桃和莫葉各掃一眼,道:“白桃留下,你,跟著我們出來。”
莫葉隻覺心裏一陣忐忑。
剛才王哲脾氣爆發的樣子,她不是沒看見,但她同時明白,阮洛生病,主要的責任在自己身上,可事情的發展結果,卻是招致白桃挨訓,她心裏是很過意不去的,也就做好了承擔更重一波訓斥的準備。
麵對白桃看過來的眼神裏的擔心,她隻露出歉意一笑,沒有多說什麼,便跟著王哲出屋了。
出了阮洛的臥室後,一路上王哲都沒怎麼說話。此時的他似乎與剛才的他判若兩人,使得走在他身後的卜羽與楊陳一陣麵麵相覷。
雖然莫葉見此情形,心裏也有點亂,但她總歸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所以王哲安靜的在前走,她亦安靜的在後跟,沒有兀自先開口說什麼。
行出一重院外,步入的是一處小花園。雖說明麵上阮洛是宋家繼承人,但實際上,這整個宋宅都是王哲‘布置’過的,他對這裏熟悉無比。
王哲示意卜羽和楊陳留在原地,然後帶著莫葉走上了一處亭台。
莫葉看著王哲沉默中的側臉,心想:是否訓責之聲即將來臨?
亭台略高於地麵,若院落間有微風,站在亭中倒能感受得更加明顯。王哲慢慢轉過臉來看向莫葉,看著她額前微亂的發絲,仿佛能想象早晨的事發生時,她是怎樣的一種情態。
王哲的目光一動,忽然開口道:“被早上的事嚇到了沒?”
其實他本就沒有打算責怪莫葉,除了因為他知道站在眼前的少女是他的親妹妹,是與那姓白的仆人完全不同的存在,還因為他很自信,如果阮洛出了什麼事,怪誰也不可能怪在妹妹身上。
妹妹是林先生帶大的,心性會壞到哪裏去?況且她成長的一些記錄,一直都是有信箋記錄傳回京都的。倒是他遊曆四方,聽聞過、以及親眼見過不少惡仆害主的事。
本來他應該比較信任宋家的人才是,畢竟宋家不等於尋常的大戶人家,其中的每個人都是有檔案在冊的。可是這一次宋家負責照看的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年輕一輩中父親最看重的一個人,他必須小心。
阮洛才剛住下,就出了這樣的事,王哲覺得自己可能真如阮洛所說的,不該多管人家的閑事,可他料到自己很快又要遠走,所以他必須當著宋家仆人裏最高的代表,來個下馬威——盡管他的這頓怒火噴發出來,明顯有些大題小做。
王哲的這種判斷存在一些偏移,以及偏見,但在大局上,他這麼做沒有大的錯誤。
莫葉此時的心態與他是截然不同的。
她本來是做好的挨訓的準備,卻沒料到王哲不但沒有朝她劈頭蓋臉的一頓吼,居然還反過來關心了她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與王哲之間真正存在的那份血緣之親,所以王哲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在她看來仿佛是聽見了幻覺。
在驚訝之時,人反而容易暴露真實想法。盡管不明白王哲這一問的真正意圖是不是在故意試探,但莫葉在怔了怔後,忽然地回答很是直白:“有…有點。”
不知怎地,看見莫葉這種近乎呆傻模樣的直言不諱,王哲反而覺得她比那些動不動就山呼告罪的人要顯得真實許多,也就有了些可愛。
“哈哈哈。”王哲不禁開懷一笑,接著道:“怕什麼,我告訴你,再遇上這樣的事,無須害怕自亂陣腳。”
站在亭子裏的王哲忽然發笑,惹得站在離亭子有幾步外的卜羽和楊陳都微微吃了一驚。
莫葉的身份信息,王哲連阮洛這個知己摯交都沒有透露,卜羽就更不會知道了,而楊陳完完全全還算是朋友之外的半個家仆。因而他倆見此情景,心裏頭都是大為不解。
卜羽心裏暗想:這家夥葫蘆裏又在賣什麼藥?變臉這麼快,難道看上這個清秀的小丫頭了?
楊陳則在心中暗歎一聲:王公子你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兩人想到此處,又是無言對視一眼,然後各自搖了搖頭。
莫葉此時也已從剛才那種輕微的呆傻中回過神來,心神警惕,她的雙眸微微發亮,目光也變得凝聚了一些,恭聲說道:“婢子不明白,還請王公子指教。”
她這話一出,王哲也已意識到她的神情起了變化,變得有些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謹慎和防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