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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哲聞言回頭衝他唾棄道:“當著新結識的朋友這麼損我,世上還有比你齷齪的人嗎?”
卜羽卻是絲毫不理他,腦中還在想著剛才說的話,忽然並指一點額角,笑著道:“定是你說他的馬車從莽山那邊搬過屍體。”
楊陳聞言不禁失聲道:“卜公子真是神斷!”
“哈哈,知王哲者,非我莫屬啊!”卜羽摸摸額頭,一副大言不慚的樣子,轉言又道:“其實我能猜得這麼準,也不是沒有根據的。楊兄弟不知道啊,在你之前,王兄聘的那位車夫,也是用這種方法唬到手的。隻是沒想到,時隔幾年,王兄故技重施,一點新意也無啊。”
卜羽的話剛說完,就感覺馬車突然一頓,而毫無防備的他一頭就栽到車後板上,撞得‘咚’一聲悶響。
楊陳常年從事趕車的活計,身體感官早已適應了車行路上的顛簸,並且對某種突發事件已有了非常敏銳的先察力,所以在馬車將將一頓時,他就以極快得速度抓住了門沿。雖然楊陳身形也趔趄了一下,在車板上往後滑出了尺餘,但卻沒有像卜羽摔得那麼狼狽。
聽得那聲響,雖然不是自己用頭撞車板發出的聲音,然而楊陳看著卜羽還是禁不住皺了皺眉——似乎那種痛隻看一眼也會被傳染。
突然出手提了一下馬韁的王哲很快便鬆開了韁繩,馬兒輕嘶一聲,似乎有些不樂意的鼻孔噴出些許白沫,但也沒有再鬧別的脾氣,韁繩上的拉扯力一鬆,它便繼續踏步前行。
這時,王哲忽然笑著道:“楊兄弟,經過查探,我覺得你的車也很牢固啊。”
王哲並沒有什麼‘查探’的舉動,倒是卜羽用頭重重的‘敲’了一下車板,讓他聽了聲響,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他口中所說的查探。
眼前還在冒金星的卜羽聽見王哲的聲音,旋即就大叫道:“王哲,你敢陰我?”
“我不介意你還手。”王哲臉上露出笑意,沒有回頭看卜羽,隻是學著楊陳那一套,悠閑的晃蕩著手中的馬鞭,悠然又道:“不過,如果你在這街麵上對我發作,我想你是別指望我會帶你去阮洛家了。”
卜羽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抬手狠狠揉了揉被車板撞疼了的額頭,沒有再說什麼,鼻孔裏卻憤憤然出著躁氣。
王哲見卜羽不出聲了,快速的回頭瞄了他一眼,看見他那鼻子出氣口不語的模樣,差點沒忍住要拿馬做比,調笑他一番。但最終他還是打住了這戲謔的念頭,目光一偏,看了楊陳一眼,想了想後才道:“楊兄弟,受雇我家,以後就需要住在我那兒了,你計劃什麼時候搬,如果有難處,盡管提出來。”
本來因為王哲耍卜羽的那一招,楊陳還在無聲但開懷的笑,而在聽到王哲的說話後,他的神情漸漸清肅起來,心中暗道:這個問題我剛才不是說過了麼?為何他還要再問?莫非是試探?
沉吟片刻,他也想不透徹,幹脆不想了,隻認真說道:“我沒有固定的住所,洗澡和洗衣都在澡堂解決,走四方也常是吃烙餅幹糧果腹,沒有置辦家當,就有一床棉絮,幾件薄襖,藏在馬車底板的夾層裏,走哪兒帶哪兒,方便得很。”
王哲微微動容,沉默了一下後道:“楊兄弟真是奇人心性。”
說罷,他下意識輕敲了一下臀下坐的那塊板,聽了聲響,又道:“難怪從昨天開始,我就感覺你的車與我以前坐過的車行的車不太一樣,比旅車重,但比運貨的車又輕一點,原來是有玄機的。”
楊陳的眼底快速滑過一絲疑惑,沒有接話。
“對、對。”卜羽仿佛已經忘了剛才王哲的一摔之恨,爽朗笑著附和道:“還格外的四平八穩,原來如此。隻是這樣一來,你家的馬可是比較吃虧了。”
“哪裏。”楊陳微微一笑,心中則想:難道真是這倆人因為宿醉未醒,所以才略過了我第一次提這事的時候,還是我自己多慮了?
他目色凝了一瞬,轉而釋然,心思沒有再糾纏於那個疑惑,隻含笑接著道:“隻因我算是半個流浪之人,遊走四方數年,如今也有了想要安定下來的心思,幸好得王公子給予機會,還未有機會謝過呢。”
王哲欣然道:“哈哈,說實話,今後你可能真的會很安定。”
其實王哲並沒有忘記,楊陳在此之前已經提到過的家在車上的事,但以他的思考模式來說,還是有些不放心,就重複問詢了一遍,實是關心而已。
倒是卜羽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聽楊陳之前說的話,以他那粗枝大葉的性格,再加上剛剛遭了頭上那重重一撞,一時倒真忘了。
王哲也已看出了楊陳眼裏滑過的那絲疑色,因為這絲異樣過去得極快極淺,王哲也沒有將其往深處想,倒有些會錯了意,他很快接著道:“以後你可能沒什麼路程遠的活要做,但這不會影響你每個月領到固定酬勞,不知道你能不能習慣。”
楊陳含笑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即道:“對了,在下冒昧一問,王公子還沒有說我的酬勞是多少呢?”
“嗯,這當然是重中之重,但此事要等到我們到達宋宅,找阮洛才好定論。”王哲回頭看了卜羽一眼,含笑說道:“宋宅就是昨天我請你送我們到達的那處宅子,宅子修得很闊氣,想必主人家出手也是很闊氣的。”
雖說因為昨天下午的那次際遇,楊陳認識了王哲一行三人,但此時楊陳聽得此言,還是微覺訝異,問道:“不是你家麼?”
“我負責攬人,宋家留人,阮洛出錢,你負責阮洛的出行用車。”
王哲接下來地回答宛如一個環套一個環,聽得楊陳一陣迷糊。
坐在楊陳身旁的卜羽有些看不下去了,幫忙解釋道:“阮洛跟王哲知交多年,他相中你,阮洛自然不會拒絕。這家夥其實眼光挑得狠,但阮洛的脾氣可比他好多了,你就放心吧。”
“噢……”楊陳愣著神點了點頭,心裏這才大抵有了譜。
一路閑話,馬車於不知不覺之中行近宋宅。
門口看門的兩個家丁眼尖,很快認出王哲,一齊迎了過來。
其中一人手腳麻利的趕忙牽著馬車引去後門安頓,另外一人則態度極為恭敬的引著王哲往裏麵走,盡管他感覺王哲帶來的兩名男子麵貌陌生得很,卻半句話也沒有多問。
然而,就在王哲一行人才剛入大宅門,還沒走出幾步遠時,他看見了宋家大丫鬟白桃與一名背著四方小箱子的郎中模樣的人走出來,一邊走還一邊說著什麼。
王哲入門時一派淡然自若的神情忽起波瀾,看見那四方小箱子的第一眼,他就已有一種預感,還未等白桃走近,就忽然開口道:“白桃,誰病了?”
王哲直接呼出白桃的名字,白桃自然也是知道王哲身份的。
白桃被呼得身形一震,正目看來,見是王哲,她的目光頓時瑟了瑟。緊接著就見她急步跑過來,還沒站定身形,就‘咚’一聲在王哲麵前跪了下去,顫著聲道:“是奴婢的罪,請公子責罰!”
這一幕,令在場之人都怔住了。
也許宋家的仆人對此早有預料,而那行醫郎中去過不少深宅大院,對此也見慣不怪。但對於才剛剛受聘於王哲的楊陳來說,這種情況實在令他吃了一驚。
王哲冷聲道:“我還沒有開始問你的罪。”
接著,他不再管跪在地上的白桃,而是走向那慢了幾步的郎中,一揖手道:“有勞醫師清早出診,不知道我的朋友現在情況如何?”
郎中有些詫異眼前這少年人的不問而斷,但一想到剛才看診的那位病人虛弱的體質,也並非說不過去。
醫師之名,是當世對行醫者的一個比較高的評價,意為技已出師可為表率。郎中見眼前這少年行事主次有序,待人分明有禮,雖然對方與自己有著頗大的年齡差距,但他心裏不敢怠慢。
郎中也是衝王哲一揖手,然後才緩言道:“問題倒是不大,雖然病人腸胃孱弱,若是誤食不妥的食物,吐出或排泄出即刻。但閣下的朋友誤食的是墨汁,其中是含有一些固物和金石小毒的,這類雜質不易排出人體。這幾天一定要十分小心注意,最好不要再在飲食上出差錯。”
王哲點了點頭,道了聲謝,又加付醫資,再才叫那引他們進來的看門家丁代替了白桃,送郎中離開。
估摸著阮洛今後怕是要常常勞煩到附近醫館的郎中,卻多半是些腸胃不適的小疾,需要郎中出診,所以王哲對那陌生以極的郎中表現出了加倍的禮敬。
也許下一次出診來宋家的郎中並不是他,但宋家待郎中禮敬厚道的名聲卻可以從他這裏漸漸傳開,以便阮洛以後在有需求時,醫館的出診動作會積極迅速一些。
然而即便如此,此時的王哲還是下意識思考起昨天父親在旗還樓前的那個計劃。的確,倘若把泊郡的鄉醫易溫潛接到京都來,即便他最終不能入太醫局,就把他留在阮洛的身邊,像那段在泊郡休養的日子裏一樣,專職療養阮洛的身體,可就萬無一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