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個月後,京港碼頭。
來往人群熙熙攘攘,趕著登船的大多是經商省親的百姓,又或者是辦公出差的小官小吏。
東南方位,一棵粗壯常青樹下,圍站了一圈人,是豆苗兒陸宴初他們過來為道徵大師和小承郡王宗浚送行。
“水麵上的日子不比陸地,身子可能會有些不適。我做了些酸果脯,浚兒若覺胃中不適,就在嘴裏含上一顆。”豆苗兒拿著包袱,將裏麵放著的小包裹一一指給道徵和尚與他身邊立著的小男孩看,“這是牛肉幹,這是玫瑰花餡餅,這是糯米甜糕,糕點之類不易保存,上船前幾天先將它們吃完,記住了嗎?”
接過包袱,小男孩懂事地點頭道謝。然後伸手指向港口那邊停泊的大船,仰頭催促道徵和尚說:“師父,我們登船吧,船好像要開了。”
道徵和尚“嗯”了聲,笑著摸摸宗浚的頭頂,與陸宴初豆苗兒以及前來送宗浚的寧遠候賀卿之道別:“諸位就此別過,我們有緣再見。”
“以後要聽師父話,知道嗎?”臨別之際,賀卿之拉住宗浚的手,叮囑說。
“嗯。”
“船將開了,浚兒,我們走吧!”
“是,師父。”學道徵和尚雙手合十,宗浚躬腰行禮,與眾人告別。
一大一小腳步不疾不徐,隨最後的船客登上輪船。
不多時,輪船揚帆起航,“嗡隆”聲聲,船在波浪中漸漸遠去,直至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
賀卿之收回遙望的視線,轉頭看向陸宴初夫婦,言語誠懇真切地拱手道:“陸大人,真的非常謝謝你們夫婦二人,相信浚兒跟著大師修行,一定能學到很多東西。”
陸宴初麵不改色,沒作聲。
不好幹晾著賀卿之置之不理,豆苗兒扯扯唇,“何謝之有?無論趙靜書做過什麼,在身份上,她都是我的堂姐,她有錯,浚兒卻沒有,我們也隻是想無愧於心罷了!”
“走吧!福寶還在家等我們。”碼頭風大,陸宴初怕豆苗兒著涼,牽著她手折身往馬車走去。當然,這番舉動也是存了幾分不待見他的意思。
賀卿之何嚐不知陸首輔的意思?倘若這件事的受害者換作是他,他會心甘情願放浚兒離開嗎?這個答案,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判斷和抉擇,可他呢?他甚至都不敢設身處地的去想,人性經不起考驗,而自己或許也並沒有那麼了解自己。
站定在原地,目送他們夫婦二人進入馬車,賀卿之扭回頭,重新看向一望無際的水麵。
江上風大,輪船隨波浪起伏。
寬闊的甲板上人很少,道徵和尚立在靠近船艏的桅杆旁,一身衣袍被風鼓吹得到處飛揚。
他微微俯首,含笑看著身邊安靜不語的男孩:“浚兒,是不是舍不得離開這裏?”
默了半晌,輕輕搖頭,宗浚咬住下唇,又很快鬆開,稚嫩的嗓音能聽出幾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穩:“浚兒應該離開這裏的,對嗎師父?”
道徵和尚啞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我知道的,我得離開那裏。”宗浚攀住銅欄,透過縫隙望向皇城的方向,眸中漸漸氤氳出霧氣,卻倔強地抬手用力抹了抹眼眶,擲地有聲說,“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師父,我沒關係的,以後浚兒就跟著您四海為家!”
眼中微亮,道徵和尚驚訝地望著他篤定的眼神,不曾想小小稚兒竟能說出這番豪氣萬丈的話來,好一個“縱意所如”!他既有如此胸襟,想必日後定能成大器!
與此同時,道徵和尚心中又對他生出幾絲憐憫。
或許是因為家逢巨變吧!其實孩子的心思遠比大人敏感細膩,哪怕沒有人與他說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可接踵而至的變故與磨難,他甚至還被“接到”首輔府邸住了小半月,怎麼可能毫無所覺?也正是因為這些波折,才讓他陡然變得老成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