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雷(2 / 3)

嚇得跳起來的終,趕忙回頭動也不動地站著。

“我、我回來了,續哥。”

“回來了嗎?”

身為次男的續今年十九歲。他剛在四月的時候,成為共和學院大學人文學部的二年級學生,專修西洋史。據他表示,他正在研究中世紀德國騎兵團進出波羅的海的曆史。

“太晚了吧,終。我們不是約定好十點前要回來!”

即使對弟弟問話,用辭仍然非常客氣。白暫、完美織細的臉形,簡直可以用優雅豔麗來形容。女孩們為之騷動不已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但是,終非常的清楚一件事實:具有夢幻般美貌的哥哥,也有著非常激烈的一麵,這從外表來看是連想像都不可能的。總之,隻要續一走到街上,那些體格壯碩相貌醜惡、奇裝異服的男人們,都會為之變色並偷偷地躲到小巷內。這是來自於人不可貌相的教訓,伴隨高額的醫藥費所得到的經驗。

“是我不好。可是,因為有點事情耽擱了。”

“稍後向始大哥道歉,不是向我道歉。”

竜堂家現在的戶長是長兄始。年齡二十三歲,職業教師,在共和學院高等科教授世界史,另外、也在同學院的大學教育課程擔任東洋史的兼任講師。

而且,也是共和學院十四名理事的其中一員--不用說,當然是最年輕的。因為祖父司在臨死之前,留下遺言要其孫始擔任理事。

對竜堂四兄弟麵言,早年即去世的父親,隻是一個奇怪而模糊的人影而已,撫育他們長大、替他們取名字的,當然是豪邁又有深度的祖父了。不過,就取名的技巧而言,他們可就不認為有同感了。從上依順排下來,始、續、終、餘的排列,若不被當成笑話才怪。

“稍後?現在不說好嗎?”

“大哥正在會客室會客,趕快讓餘吃藥,讓他睡好!”

“客人是誰?”

“姑丈來了。”

“是我們邀請他來的嗎!”

“怎麼可能!是不請自來的。”

續的聲音實在令人感覺不到善意。在將餘帶到二樓的途中,終透過會客室的玻璃窗往室內窺探。

果真是姑丈鳥羽靖一郎,有著令人想起銀行的中堅幹部或官僚的容貌。

僅是確認一下,終上了二樓。姑丈不是那種看到會想說話的對象。

雖然稱為姑父,靖一郎和竜堂家的兄弟們卻沒有血緣關係,他是與父親的妹妹,也就是姑母結婚的人。

年約五十三歲,擔任共和學院院長。他的義父,亦即竜堂兄弟的祖父在世時,擔任常任理事。

坐在和房子一樣古老的厚重沙發上,麵向著始。靖一郎顯得緊張旦缺乏穩重。雖然暖氣並不是那麼有效,他卻不停地在擦汗。

何以他對這個年紀不到三十歲的外甥如此感到辣手呢?縱使努力虛張聲勢,也隻是被壓倒頹萎。

始有著一般日本人所沒有的修長身材,臉的輪廓也很深。與其說是像西歐人,不如說是像曾經跨越歐亞洲大陸之騎馬民族的王侯,擁有奇妙獨特的風格,即使在同輩的年輕人中也綻放著耀眼異彩。他原本就不是善於交際的人,更何況這個晚上,靖一郎是為了要求外甥辭去理事一職,不得不登門造訪。

門打開,續端著咖啡進來。連看也不想看姑丈的臉,將咖啡杯擺在桌上正想離去,始說話了。

“留下來也無妨,就待在這兒吧!續。”

靖一郎似乎故意蹙蹙眉頭。

“這是很重要的事呢!始。”

“所以,我才要續留下來。這家夥考慮得比我還周詳呢!”

續退到牆邊,站在哥哥的一旁,靖一郎再度發言。

“……始,希望你能夠提出辭呈,在下一次的理事會上卸任。總之,你擔任學校法人的理事太年輕了。也不是有什麼不妥的事,隻是希望你多吸取一些人生經驗之後再參加經營計劃,這樣比較妥當。”

“也許吧。可是這麼說來,關於被迫辭去理事而感到不滿的程度,也要把年齡計算進去羅!大哥認為呢?”

說話的人是續,始則抱著手沉默的注視姑丈。

“續,安靜一點,我在和始談話。”

“我就安靜一點羅?大哥。”

續更無視於姑父的存在繼續說,而沉默的始卻搖頭表示不答應。

總之,始是打算讓弟弟作為自己的代言人,而令弟弟留下來的。

靖一郎了解原委之下,突然氣得說不出話。外甥們竟然輕視自己這個做長輩的。雖是旁敲側擊得來的結果,不過,的確也是事實。

既然未受到尊敬,也是沒辦法的事。靖一郎無視於學院創始者老丈人的理念,強行推廣學院營運。他辭去了丈人所信賴的理事,以惡名昭彰的金權政冶家為後台、計劃校園轉移、又胡亂增加入學者及校規數量、大幅提高學費,使學院大大小小的事物都變質了。

“我要回去了。真是令人不輸快,我覺得你們應該多學點禮儀和常識。如果有點反悔的意思,再跟我聯絡還來得及。”

“是,還請您務必再度光臨。最好是趁著這個房子還沒有被人家放火的時候!”

隻有在這種情形下,才能看出蘊藏在續的美貌裏的冰冷毒辣。

靖一郎臉色大變,無言地聳聳肩走出會客室。來明的不行,就來暗的。為了威脅竜堂家揚言放火的粗暴計劃,事實上,處在靖一郎背後的人物也曾經進行過。

確定姑丈的車出門之後,始和續進入起居室。燃起石油暖爐,把鬥大的房間弄得很溫暖。

“姑丈果然打算將學院占為己有。”

“幾乎已經任他侵占了。我們這位精明能幹的姑丈,自從祖父去世以後,可一點時間都沒浪費掉呀。”

始苦笑。他們的姑丈別的不談,在勤勉這一點可是一點能夠責備的餘地都沒有。

“唉!算了。現在隻想好好喝杯茶!花了兩個小時跟他周旋,真是累透了。”

“再幫你換杯咖啡吧!然後,叫終過來。他在二樓空著肚子監視樓下的情形呢!”

續笑著離開房間。他一進到廚房,終立刻就出現了。洗了熱水澡,也換了幹淨的衣服。

“餘睡了嗎?”

“睡得正香哩。光是看他的睡相,就好像天使一樣。”

盤著腿坐在地毯上,終愉快地聞著從廚房飄出來的香昧。大約十分鍾左右,續端著溫熱的白湯和麵包卷遞給弟弟。

“……嗯,發生什麼事了?”

不久之後,被長兄直截了當的一問,吃得飽飽的終,其實也不是非得把關越汽車公路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招認不可。老實說,這是被食物給誘導出來的。

“……原來如此,還好沒有太嚴重的事發生。”

“是吧!大哥。”

“如果你認為沒事可就大錯特錯了。要是餘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可就會和湯的殘渣沒啥兩樣了。”

“但是,我不也救了餘嗎!”

“之前如果你能好好的看往他,不就什麼麻煩都沒有了!”

“大哥,反正即使不是今夜,那些家夥還是會找機會隨時加害餘的嘛。能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解決這件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嗎?不幸中的大幸。”

“終,好像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喲。至少應該先確認那些綁架者的身分,斬草不除根可就糟了呀!”

終點點頭。續的指責的確沒錯。

“但是,我想那些家夥什麼都不知道吧!他們對我所做的事都相當害怕。”

“下麵的人固然完全不如,問題是命令他們的後台。”

始說完,終縮縮脖子,又嚇了一跳。續一邊將湯碗擺回盤上,一邊說:

“看看明天的報紙,大概可以了解敵人的力量吧。三人死亡的事件,假使絲毫沒有記載,表示敵人與警察或大眾傳播界至少有一方勾結。”

“或許兩者皆有吧!”

始一邊苦笑一邊哺哺自語,把方糖放人當天晚上的第三杯咖啡中。

“祖父臨終前所說的那個時候,或許差不多該來到了。”

“有點言之過早了吧!在這和平時代,我連一次選舉權都還沒行使過呢!”

“我也是,連酒和香煙都沒嚐試過!”

“終,你不是已經試過兩次了?”

“哪、哪有這回事!”

聽著弟弟們的對話,始想起死去的祖父。

“我如果死去的話,靖一郎那家夥會將學院占為己有。”

祖父不隻一次對始說。

“始,我還有比這個學校更重要的事要交給你。這些土地和建築,給貪得無厭的靖一郎也無妨,另外還有一樣你一定要守護好的東西。”

由於祖父這麼說,始才放棄與窺伺學院權利和財產的姑丈鬥爭。

雖然如此,對於處心積慮想辦法侵占丈人所創立學院的姑丈,實在無法善以對之。

而且,始並不能完全擁有人生的自由。在保護學院的義務之外,還衍生了其他的義務,這對隻有二十三歲的青年來說,確實是過於重大的責任。雖說如此,卻也是其他人都無法替代的。

※※※

在這個響徹春雷的夜裏,日本國內最活躍的人物之一,應該是竜堂兄弟的姑丈莫屬了。

在和外甥們的陰險交談處於劣勢而結束之後,他並未直接回到杉並區天沼的住宅中,反而繼續驅車南下中野。在不斷對這風、雨、道路、天氣預報,以及那些狂妄自大的外甥們的咒罵聲中,他到達了目的地。

在澀穀區鬆濤的安靜住宅街的一角,黑漆漆的樹叢將大半的建築物遮蓋起來。

鐵柱的門屏仿佛拒絕訪客似地阻擋在車子的擋風玻璃前方。

受車前燈照射的通用門打開後,兩名拿著特殊警棍的男子將盤問的視線射向他。

“我是鳥羽靖一郎。這麼晚了非常抱歉,是否可以讓我通過呢!”

其稟報姿態之謙卑簡直和在外甥家時的態度無法比擬。被招進門內後,繞過兩個假山,在玄關門口上下車的地方停車,從駕駛座下來。

刹那間,靖一郎呆立不敢動。隨著猙獰凶猛的狗吠聲,三條黑影衝上來圍著他。凶惡的喘息從三條杜賓狗的口中抖落出來,六顆渴望鮮血的眼球焦點都集中在靖一郎的喉嚨。

正當他恐慌不己的時候,門開了,吆喝的聲音驅散了惡犬。

“您好、古田先生……”

靖一郎向聲音的主人低下頭。

“大人要我來帶你。趕快上來,時間很寶貴的。”

“真是非常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這個叫做古田重平的男子,是屬於保守黨的國會議員,與右派團體及暴力團體的關係都很深厚,由於極端主張國家主義及暴力派的言行而受到黨內的疏離。

照理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就應死滅的粗大,獨裁且反理性的價值觀,卻仍然保留在他體內,也對無法用暴力解決外交問題的日本現狀感到氣憤。個子不太高,全身肥厚,巨大的臉盡是油脂,活像隻肉食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