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劍光在千鈞一發的瞬間劃破空氣。
白龍王背著行李箱,往半空中翻了一圈然後跳回地上,猶如背上長出無形的翅膀一般,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隻是,箱子裏三隻動物大概已經被晃得暈頭轉向了。
攻擊者重新握好長劍,發出感歎聲,此人是名年輕的宋軍武將。
“能夠躲開剛才的斬擊,你的身手不同凡響。”
“答對了!”
白龍王不可能如此回應對方,隻有一語不發地做出表情。他自己是想擺出一個“不知所措的苦笑”,可惜看在對方眼裏似乎成了“桀傲不馴的好笑”。
“你究竟是刺客還是細作(譯注:間諜)?無論如何你插翅也難飛了,乖乖接受盤問,隨我來吧!盡管放心,我會收起我的劍。”
年輕武將以平靜溫和的語氣說道,白龍王卻完全不領情。
“我隻是路過此地的賣藝人,沒有做出什麼需要被盤問的壞事。”
“既然是賣藝人就表演一下吧,你的絕活是什麼?”
“不能免費表演,你要先付錢才行。”
“付錢……”
“不給錢怎麼行!?我還得飼養一群部下,每個都是大胃王,養它們既花錢又辛苦。”
白龍王背上的行李箱嘎吱搖晃起來,是黃仙、白仙、柳仙同時表示抗議。剛才完全沒有事先預警就被迫翻了個筋鬥,三番兩次下來,不想抗議也難。
“那個箱子裏裝了什麼東西?”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就是一群大胃王,負責表演雜耍的動物。”
“那隻狐狸也會表演嗎?”
年輕武將的視線靈敏地挪動,本來想繞到他身後往腿部咬上一口的狐狸接收到年輕武將的銳氣,連忙縱身跳開。
“不錯,能通人性。”
白龍王細細端詳年輕武將不帶一絲笑意的臉龐。
“這個人是男?還是女?”
嘴上不說,內心卻湧起了問號。麵容白皙、輪廓細致、眉清目秀。雖然身穿甲胄,很有可能是曆史上屈指可數的女性武將,也就是人稱“巾幗英雄”的超級巨星,而且他的嗓子比一般男人來得尖細許多。
“可是感覺又不像貨真價實的女人……啊,我知道了,他是宦官。”
白龍王想明白了。
講到中國曆史絕對不能不提到宦官,他們在少年時期通過“淨身”手術,去除男性生殖功能之後在皇宮擔任各種職務,主要是服侍後宮嬪妃,此外也有人涉獵行政或軍事方麵的工作。由於喪失男性性征,宦官長不出胡子,聲音又很尖細。曆史上還經常出現在皇帝身旁掌控大權的宦官。
“不管怎麼說,他實在很強。”
白龍王表示欽佩。無論神仙、妖怪或人類,單憑外表是分不出強弱的,眼前這名貌似男裝美女的宦官一身武藝可說勇冠群倫。
強者愈強,就愈能夠準確評估對手的實力。這名武將也似乎察覺到白龍王絕非一介平凡的江湖藝人,所以並未貿然采取攻勢,隻見他巧妙地變換位置,企圖阻斷白龍王的退路。
繼續在此浪費時間,等到其他將兵聚集過來,情況或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白龍王內心明白這一點,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向對方問道:
“請問貴姓大名?”
“姓秦,名翰,字仲文,效忠朝廷已有十五年。”
白龍王會意地頷首。
“曆史上堪稱英勇蓋世的宦官秦翰原來就是你。”
宦官向來給人一種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形象,然而秦翰卻完全不同。他是名留青史、技冠群倫的武功高手,年方二十八歲。
“想來是沒有必要手下留情,那我就不客氣了?”
隨著這一句正是宣告,秦翰再度揮劍砍向白龍王,人劍合一,縱身躍起的同時刺出長劍,右、左、右、左,劍光接連不斷地掠過白龍王的身體。
如果現在是在戰場上,想必每道劍光都會卷起一道血柱,擊斃一名敵兵。電光火石般的斬擊全部被白龍王一閃而過,秦翰的長劍根本傷不了白龍王一根寒毛。
不過白龍王也不輕鬆,他身上背著行李箱,加上秦翰的劍術精湛絕無僅有,簡直令人歎為觀止,真不明白憑著一介宦官的身份,他究竟是在何處,又是如何習得一身高強的劍術?
白龍王背部傳來輕微的衝擊,原來是行李箱撞上石牆,緊追少年不放的秦翰低聲笑了起來。
“你已經走投無路了。”
“好像是。”
“好了,現在是不是要乖乖跟我走?”
“隻有這麼做了。”
“過來吧。”
“才不要!”
白龍王往前滑出一步,漫不經心地伸出手,趁著秦翰還來不及理清整個狀況之前,他已迅速地以右手的拇指與食指夾住長劍,隻聽見“劈”的清脆一聲,長劍劍刃就被折斷了。
“……!”
秦翰大吃一驚,立即手持折斷的長劍往後跳開。白龍王則得意地吹著不成調的口哨,隨手將折斷的劍刃往地麵一拋。
“真是可惜了這把名劍,恕我先失陪了,我保證會將你的神乎其技的劍術向後世廣為流傳。”
白龍王與秦翰擦身而過正想拔腿就跑之際,一個形同銅牆鐵壁的人影阻擋了他的去路,此人體形比秦翰大上一圈,同時也是身披戰甲的年輕武將。
“喂,站住,你是什麼人?要上哪兒去?”
“唉,怎麼又殺出一個程咬金,你先報上名來。”
“官拜樞密……”
“我又沒問你的官位。”
“我姓曹,名圯,字景休。”
“……哦,原來是曹彬的兒子啊。”
“我排行第五。不過,你太無禮了,竟然直呼我父親的名諱。”
“啊,對哦!真抱歉,一聽到是曆史上的人物就自然而然直呼名號,請多包涵。”
“曆史上的人物?”
曹圯的語氣顯得不知所措,秦翰則以一臉苦笑回應他,看來秦翰已經恢複原有的態勢了。
“這個少年從剛才就不斷提到跟曆史有關的句子,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看起來並不像是作奸犯科的惡人,然而真正身份不詳,現在處於非常時期,所以我認為有必要加以盤問一番。”
“呼嗯……”
曹圯糾著眉心打量著白龍王。
“模樣的確不像無法無天的不肖之徒。這個江湖藝人大概是肚子餓了不小心誤闖軍事重地,如果是細作,至少也該派一個比較老練的才對。”
“我隻是個普通的賣藝人,是你們的警備有疏失。”
白龍王本打算盡早溜之大吉,不過曹圯的出現讓他改變了心意。曹圯看來是個明理之人,捉弄他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嗯,言之有理,敵人可能越過高梁河聚集而來,必須加強警備措施才行。”
“這樣的大敗實在是相當罕見。”
白龍王的話頓時令曹圯瞠大了雙眼。
“什麼大敗,講話不要這麼難聽。”
“是嗎?那就改成全敗。”
“這,一樣難聽。”
“那就再換成慘敗。”
曹圯滿臉通紅似乎準備破口大罵,卻一時發不出聲音,白龍王則好整以暇地繼續賣弄他那張討人厭的嘴皮子。
“輸了就輸了,還是老實承認比較好。一國之所以滅亡不在戰敗的當時,而是事後掩飾戰敗的真相,這是我大哥說的。”
“大哥?你大哥是什麼人?”
“東海……”
說了一半,白龍王立即把話吞回去,怎麼可以向凡人透露自己的大哥是東海青龍王。
“他是東海郡人,身材高得嚇人,冥頑不靈還愛說教,做事一板一眼毫無通融的餘地,腦筋又不懂變通,是個不愛玩樂之愛念書的怪胎……”
一說起大哥跟二哥的壞話,腦中的形容詞便源源不絕地浮現出來。
此時壞話的洪水倏地消退,白龍王表情為之一轉,仿佛變了一個人似地,以充滿了危機感的銳利雙眸瞪視夜空。
白龍王現在可以清楚看見,一道黑壓壓的瘴氣從樓閣飄上天際,遮蔽了夜空的星鬥。這股“氣”的濃度、分量與氣勢猶如一道逆流而上的瀑布。
“怎麼了?”
禁不住滿腹狐疑,曹圯問道。白龍王則略顯急噪地確認道:
“在那座樓閣裏的是趙,不,是皇帝對吧!?”
“聖上的確在那裏沒錯。”
秦翰鄭重地把話修正一遍,一陣急促紊亂的腳步聲冷不防湧現,抹去了他的語尾,手持刀劍長槍的士兵們蜂擁而至,其中交雜著一個吼聲:“賊人就在這裏!”頓時所有武器圍成一道環包住白龍王。
“還有時間喊捉賊啊,你們的皇帝有危險了,還不快去救駕!”
白龍王大喊道,使得曹圯與秦翰帶著猶豫不前的表情麵麵相覷。
“喂!千萬不要上當,這家夥一定就是準備行刺聖上的惡賊。”
一名武將來到白龍王麵前,厲聲怒斥秦翰與曹圯。偉岸魁梧的體格裹著深紅色的甲胄與戰袍,外表看來精練剽悍、朝氣蓬勃,臉頰上並蓄著黑色短須。
“我是大宋鐵騎隊指揮使呼延讚,賊人,你已經無路可逃,乖乖束手就擒吧!”
聽到武將的名字,白龍王不禁哂嘴。
“這次輪到呼延讚,沒想到香港曆史電影裏的英雄人物相繼登場,真想多少拿點演出費。”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呼延讚勃然嗔怒,大手用力一揮,示意士兵退後一步,然後露出猛虎般懾人的凶光步向白龍王。
Ⅱ
樓閣下方騷動連連,內部則依舊是陰慘晦暗的光景。
皇帝獨自留在昏暗寬敞的房間裏,與浮現在牆上的怪影交談著。可是他連看也不看對方一眼,空洞的視線遊移不定,痛苦地擠出分不清是呻吟亦或是喘息的聲音,宛如有條無形的繩子硬是從皇帝體內把聲音拖出來一般,而且皇帝自身絲毫沒有察覺。
另一方麵,壁上怪影所發出的聲音既不響也不亮,卻能夠從四麵八方包圍皇帝,慢慢將他緊緊綁住。至少從牆上小洞觀察室內的灰仙——鼠精是這麼覺得。
“這四年來,你這個皇帝表現得很好,以卓越的統領能力為天下帶來安定與繁榮。”
怪影稱許皇帝趙匡義。
“現在可以開始進行另一項計劃了。”
“什麼計劃……”
“實現你的願望。”
“正是。”
“朕有什麼願望?”
趙匡義的語氣裏完全喪失了原有的知性與理性,浮現在牆上的怪影看似得意洋洋地高高躍起,並在皇帝耳朵裏灌進甘美如蜜糖的毒藥。
“你的親族正虎視耽耽地覬覦著你的地位——大宋皇位,你的弟弟還有你大哥的兩個兒子,你不覺得他們很礙眼嗎?”
“礙眼……”
“你很恨他們吧!?”
“恨……”
“想不想殺了他們?”
“殺……”
趙匡義的語氣停滯不前,怪影似乎是察覺到他的想法,口吻也做了微妙的改變。
“你不想好好懲罰他們一下嗎?降罪給他們,流放到邊疆也是個辦法,如果他們因此對未來的前途感到悲觀,最後走上自殺之路,那也是因為他們的意誌力太薄弱了,並不是你的罪過。”
“不是朕的罪過……”
趙匡義自我辯護的聲音聽起來宛若病中夢囈。
“沒錯,所以說……”
意圖繼續慫恿下去的怪影倏地轉移話題。
“好像有老鼠。”
“老鼠……”
趙匡義不斷重複對方的話,這時大宋帝國第二任皇帝完全喪失了自我的主張,成為怪影灌輸邪念的器皿。
“是一般所說的老鼠,同時又不是一般所說的老鼠,一個自稱是灰仙的狂妄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