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來更好的客人(1 / 3)

第一節

京都市西京區,從嵐山到西芳寺山綿延展開的廣大國有林地,正好與關西國際開發研究中心毗連相椄。研究中心的東方不遠處有桂川的流水經過,河川的對岸是一塊能夠了望京都市街及比叡山的丘陵地。日本財界對文化及學術向來不甚關心,然而卻仿佛在競爭似地拿出資金,協助建造了這個機構。在安全保障已化為咒文的時代裏,一般市民光是在附近的路上行走,都會立刻引發監視錄影機動作,以及警犬咆哮。

現任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助理的道格拉斯.W.文生,在這天中午搭乘美軍軍機抵達日本,來到京都則是利用直升機。

在一群前來迎接的日本人的嘈雜接待聲中,文生朝著本館的會客室前進。

美國在關西的外交活動據點雖然設在大阪的總領事館,但若牽涉到內幕工作的話可就另當別論了。關西國際開發研究中不論預算、人事、營運,全都掌握在美國手上。所長雖然是日本人,卻是一個麻省理工學院出身的國際政治學者,並以"日本應該隨時與美國並肩在戰場上流血流汗。"的論調為一貫主張。事務長為外務省(譯注:相當於外交部)的官僚出身,曾於駐美日本大使館中擔任第二號的全權公使。中心內部的通用語言為英文。

由於富士山火山爆發以及仍未平息的降灰之故,東京周邊的工作據點幾乎全部陷入機能癱瘓的狀態,就連大使館也處於無法與本國聯絡的惱人狀態。將大使館的機能本身遷移至安全場所,似乎有其必要性。大阪的總領事館太過狹小,於是在那個時候,一部分的機能、也是最重要的機能便被遷移到這個中心來。

文生並非單獨來訪。隨行的秘書及隨役加起來,差不多是一支棒球隊的人數。其中的二人,戴著墨鏡和口罩將臉部遮掩了起來。膽敢嘲笑那副刻意裝扮的愚蠢之人,在這個中心裏一個都沒有。

在會客室裏迎接文生的是特地從大阪趕來的總領事。

"難得總統助理大駕光臨,來到這麼僻遠的地方,實在是榮耀至極。"

"確實是僻遠的地方。而且地質也極不穩定。"

文生冷淡地封住總領事之口,同時將舌頭的回轉提升到最高速度。

"將巨大的資本與技術積蓄在這種土地的做法本身,一開始就是一件毫無必然性也毫無意義的事情。真正的文明中樞正是在大西洋的兩岸上所培育而成的。沒有地震本身就代表著那是塊神所嘉許的土地,因此必須是那樣的地方才有永續發展的期望。"

"哦......"

總領事滿臉疑惑地看著文生,好不容易才插上了嘴。

"如您所知,日本前幾天才剛剛完成首相交接的儀式。在這個非常時期提出政變雖然是亞洲的落後國家才會有的做法,不過新首相這號人物,在日本的政界之中可謂是愚蠢至極......"

"再怎麼無能及腐敗的掌權者都無所謂。隻要能夠讓我們在日本國內為所欲為就行了。如果他願意將外交及軍事的實權交給我們美國,甚至繼續提供軍事基地和維護費用的話,管他曾經有過向未成年少女買春的前科,或是打算和黑道結盟,都不關我們的事。"

搶下總領事的話鋒、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之人正是文生。

"大體說來,統治這個國家,算是挺輕鬆的吧?因為這個國家的國民絕對不會發動革命。"

"絕對......不會嗎?"

"絕對不會。因為日本人要訴諸暴力對掌權者表達異議的能量,早在一九七0年代就已經耗盡了。是好是壞就另當別論。明治時代,與俄羅斯的戰爭過後立刻大舉襲擊警察。大正時代有米騷動事件。到了平成時代......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既然形式上被問了問題,總領事隻好想辦法回答,不過對方是否回答對於文生而言並無必要。

"什麼都沒有,NOTHING!NOTHING!"

文生提高嗓門,連雙手都激動地揮舞起來。總領事費了一番工夫忍耐才沒擺出臭臉,剛剛清洗過的西裝領口被總統助理噴了許多口水。他完全沒料到,這個擁有菁英外表的討厭鬼,居然是個如此反複無常的人物。

文生的語調再度升高。"這些家夥所擁有的,隻有經濟及技術被中國與韓國超越的恐懼感而已。一旦被超越的話,就不可能再追趕上的那種被拋開的恐懼感。嗬嗬嗬,喪失自信與消極的歇斯底裏一旦結合的話,這個國家的保守派所能夠做的事情,就隻剩下誹謗中國和韓國而已。說什麼韓國永遠追不上日本、中國會在五年之內崩潰......"

在肢體語言與手勢的輔助之下,總統助理的演說越來越熱烈。

"早在毛澤東死亡的時候,以及鄧小平離開人世的時候,中國就該在五年之內崩潰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這個年頭,中國如果會在五年之內崩潰的話,日本的經濟恐怕會比中國提早兩年毀滅吧。"

總領事無力地點著頭。他早已斷了插話的念頭。

"養肥日本的時代已經結束,這次該養肥中國了。長肥、長胖、長得圓滾滾地......等到氣血紅潤地膨脹起來的時候......"

文生突然攤開雙手。

"碰!"

在大聲一喊之後,終於閉上嘴巴。就在臉色發白的沉默完全籠罩住會客室的前一刻,總統助理奇妙而寂靜地做出宣布。

"辛苦了,你現在可以退下了。"

總領事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一踏出會客室,文生立刻"咳!"了一聲

"剛才獻醜了,快請坐下。"

被奉請上座的男人,緩緩地取下口罩。

這個男人看來大約四十出頭,單薄的臉龐,奇妙地呈現出無國籍的風格。可以這麼形容吧,在西方人的眼裏看起來像是東方人,而東方人看了又覺得像西方人。蓄著一道細細的髭,不過在那下方的嘴唇卻非常地薄,而且毫無血色,簡直就像是一道純粹的裂縫一樣。

牆壁上掛著一幅描繪著舞妓的日本畫。在坐進背對畫作的安樂椅之後,男子摘下墨鏡。要是讓總領事看見的話,肯定會驚訝地倒退一步吧。展露出來的雙眼,在某種意義上而言,就像是寶石一樣地美麗,像黃水晶,兩個瞳孔黃澄澄地,仿佛是照亮煉獄最底層的火把般熊熊燃燒。

"欽(不烏)大人......"

如此開口招呼的瞬間,文生立刻因為嘴邊的一記強力打擊而後退一步。原來男子以敏銳的動作,像甩巴掌似地將口罩給扔了過來。

第二節

"隻呼上司的本名,簡直是無禮到了極點!"男子的聲音相當低沉,而且夾帶了無數的刺。

"就工具而言雖然是容易使喚,但是那種低賤的本性卻叫人難以忍受。大概是教育上出了錯吧。隻給予力氣和財富,卻忘了教導禮儀。"

"那、我該如何稱呼您才好呢?"

文生的聲音打著哆嗦,跟著他的那群人也同樣蒼白而沉默。隻有一個人,那個仍然戴著墨鏡和口罩的女人表現出泰然自若的模樣。

"暫且先以閣下稱呼吧。"

男子的聲音透露出冷嘲的波動,文生過寬的額頭滲出汗珠。傳聞這位總統助理向來瞧不起自己以外的人。當然,粗野而單純的德州佬總統也包含在內。然而他在自稱"閣下"的這位人物麵前,卻畢恭畢敬地鞠躬哈腰,簡直和古代社會裏的奴隸沒什麼兩樣。

盡管諷刺,但傳聞確實完全正確。文生之所以沒有蔑視此人,原因是對方並非人類。這個真相除了男子本身以外,隻有兩個人知道。

從會客室的窗戶,可以看見夜之黑手正要落下的京都市街。正確的形容應該是先看到點點閃爍的街道燈光,不久之後漸漸變成了一條光帶吧。京都雖為古都卻並非死城。以百萬人為單位的生活,一直在八世紀以來的曆史上存續經營著。

"一千二百年的曆史呀?嗯,還真是短哪。"

男子將視線轉回室內。

"大約在五百年前吧,我附在一個叫做阿爾布克爾克的男人身上。他是個葡萄牙人。我下到人界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嗬嗬,在天界中的怨恨,該如何排解呢?"

撫過薄薄嘴唇的舌頭又細又長,紅得簡直是過了頭,再加上那對黃色的眼睛,開始說話的這個男人的模樣,給人一種即便是初見麵者也不會有像是人類的印象。

在世界史教科書等等當中頗有名氣的達.伽馬(譯注:VascodaGama葡萄牙航海家)並非靠著自己抵達印度。繞過好望角之後,好不容易來到非洲大陸的東岸,他在那兒雇用了一個熟悉海路的阿拉伯人,並在那人的帶領及指導下,一路來到了阿拉伯人及中國人的往來航線,直到印度。

之後,葡萄牙便以銳不可擋的氣勢侵略亞洲各地,恣意地從事破壞、掠奪及殺人的行為。看到那樣的情形,據說帶領達.伽馬前往印度的伊文.瑪吉得直到死前都懊惱不已。

"啊,我隻不過是把那群白色的惡黨帶到印度而已,想不到竟造成了那麼多人的不幸!"

對於阿拉伯人、印度人、中國人而言,向來是片和平交流與貿易之海的印度洋,刹時化為流血與悲歎之海。在狂熱擴張勢力的葡萄牙人當中,最有名的征服者就是阿爾布克爾克。

阿爾布克爾克是一個有"葡萄牙戰神"之稱的男人。一五0三年,五十歲的他首次前往印度,以暴風般的氣勢投入征服東方的事業。不但接二連三地襲擊阿拉伯人的都市並加以破壞焚燒,還把一部分的阿拉伯船隻擊沉。占領了果阿與馬六甲,將阿拉伯船隻從印度洋上一掃而空,確立了海上霸權。但是那些還無法令他滿足。他繼而決定把佛教、伊斯蘭教等等基督教以外的所有宗教,一一地鏟除消滅。

以一貫的武力壓製斯裏蘭卡之際,他踏進了一間名為佛牙寺的寺廟。這間寺廟將佛陀(釋迦牟尼佛)的牙齒當成寶物般地供奉保管,因此寺名也是由此而來。阿爾布克爾克強行奪取佛牙,在幾萬名發出哀嚎的佛教徒麵前將之碎成粉末。侮辱佛教、擊垮佛教徒的精神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看到了嗎?不信奉真神之人,就會遭到如此懲罰。"

阿爾布克爾克因勝利而得意自豪,所謂自以為是顯然就是這樣。察覺到阿爾布克爾克目的的佛牙寺僧侶,早已將真品藏了起來而把假的佛牙交給阿爾布克爾克。就這樣,即便來到了二十一世紀,佛牙依然平安無事地保存在佛牙寺裏。

阿爾布克爾克接著前往伊斯蘭教的聖地麥加,企圖以武力占領該地。麥加是伊斯蘭教始祖穆罕默德遺體的長眠之地,阿爾布克爾克挖開墳墓強奪遺體,然後當著伊斯蘭教徒之麵將遺體吊在絞刑台上。他就是這麼一個喜愛傷害人類心靈的男人。隻不過,這種具有瘋狂信仰而又殘酷的男人,並不受到朋友的歡迎。在葡萄牙的宮廷之中,發起了一項彈劾阿爾布克爾克的運動,他印度總督的地位也因此遭到褫奪。得知政敵將以新任總督的身份赴任,因而憤然死於印度是在西元一五一五年的時候。

"阿爾布克爾克的後代之一遠渡巴西,殺害原住民奪取土地,殘酷地驅使其他移民而獲得巨富,一代比一代地擴大權勢。這就是今日的阿納斯塔西歐財團的由來。"

男子舉出了南美屈指可數的財閥名稱。

"一度藏匿過許多納粹餘黨,後來亦曾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盟友。現在呀.."

閃耀著黃色光芒的視線,轉向了戴著墨鏡的女性。

"這位操石師珍.史黛普拉主要是在南半球活動。沒錯,說得具體一點,她就是統率阿納斯塔西歐財團之非法部門的負責人。成果實在是相當不錯,剝奪了守護亞馬遜綠地的原住民的生存權,還把那群隻會說蠢話的家夥,狠狠地收拾了一頓.."

"閣下"發出笑聲,但那聲音聽起來卻仿佛是來自於金屬製的橫隔膜的振動。

美國總統助理文生以手背抹了抹額頭。一名女性從他的側麵走上前去,脫下口罩、拿下墨鏡露出了整張臉龐。那是一名有著紅發、相當美麗、三十歲上下的女性。她正是在蘇格蘭的愛丁堡與竜堂兄弟對峙的女性,能夠操縱遠從亞特蘭提斯大陸傳來的"吃人石"的殺手。

"您的讚美我實在愧不敢當呀,閣下。"

"哪裏,你別客氣了。我相當期待你未來的表現。"

"閣下"點著頭,兩眼眯成比唇髭更細的細縫注視著"操石師"。

第三節

文生將視線轉向另一名男性。那是來自橫須賀的海軍士官,他正緊張地報告著現況。

"火山灰和電磁波所造成的障礙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嚴重。高科技武器幾乎毫無作用。"

"唔,不是說人定勝天嗎?對橫須賀方麵的聯絡呢?無線電還能用吧。"

"隻剩下有線通訊。"

"換句話說,就是隻能使用平常的電話是吧。"

"不,許多的電線和電話線都因為熱灰的堆積而燒斷了,一旦電話公司各營業處所儲備的電池電力耗盡的話,一切就都停擺了。"

"電線和電話線應該埋設在地底下才安全嘛。"

"是的,東京及橫濱的地下部尚未受到損害。至於橫須賀及厚木方麵,隻限於基地內部還能夠使用電話,不過時至今日已是極限,以後的話.."

"以後就得使用飛鴿傳書了是嗎?"

"閣下"的笑話,隻得到三秒的沉默以及持續五秒的笑聲回應。士官繼續進行說明。

"根據報告指出,紅外線觀測器等裝備的缺點是熱與濕氣,對於灰的相同結論也獲得確認。光是這些也算是有所收獲了吧。"

"意思就是能夠要求預算了是吧?就拿灰來說吧,說起灰呀,除了對機器之外,對於人體的影響又是如何呢,文生?"

"罹患呼吸器官疾病的患者以東京為中心應該已經超過了三百萬人。光是應付這些,日本的醫療保險恐伯就要崩盤了吧。"

文生心情愉快地說道。

"灰、灰、灰。"

"閣下"如歌唱般地覆誦著。文生接著說話。

"我軍已經向日本政府提出醫療救援的建議,但至今尚未得到答複。"

一九九五年,阪神?淡路大地震剛發生不久,美軍也曾經向日本政府提議派遣醫療船。瑪西號配備有最新型的手術室十二間及一千張以上的病床,卻不知日本政府為何拒絕了這番厚意。由於這個緣故,許多受害者都因為無法接受緊急治療而死亡。

"那是因為日本的政客和官員,把自己的麵子和權限看得比國民的性命還重要啊。這次也是一樣。嗬嗬,在這種情況下,被這樣的家夥給壟斷權力,這就是日本的命運吧。"

"本來嘛,在這種緊急狀況之下還以密室合謀選出的新首相會是什麼好東西?而且還好死不死地,選了個最無能的.."

"這件事就此打住,別再重複了。重點是,雖然已經成為前首相了,但是那個即便是內閣的支持率下降到隻剩三個百分點,卻還是緊抓著權力寶座不願放手的男人,應該還沒有被謀殺掉吧?"

"確實還活著。如果新政權企圖謀殺他的話,我國該出手保護他嗎?"

"閣下"的雙眼閃耀出近白色的光芒。

"這個人沒有保護的價值。如果他真的被謀殺的話。我們就得掌握住確實的證據。理由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

隻要抓住新政府的弱點,日後就能當成脅迫的種子加以利用。這點就用不著多說了。

"對了文生,你有沒有聽過這麼個無聊的玩笑。"

"啊.."

"一個美國士兵的性命,可與一萬個亞洲人匹敵。越戰的時候是一千比一,之後在阿富汗、伊拉克以及任何地方都是一樣。如此珍貴的資源,可別太過浪費地使用啊。"

"啊,您指的是將厚木基地的那個派往富士山的事情嗎?關於這件事情..讓國防部的人員來為您說明吧。"

長了一對昆蟲般的巨大眼珠、臉型呈心形的男子行禮之後開口。

"由於透明士兵的實驗也必須進行,所以並非將他們當成一般的士兵使用。"

"透明士兵?"

"閣下"的懷疑語氣令國防部的男子有些膽怯。

"那是一種影像投影係統。"

讓極小的玻璃粒子全麵地附著於纖維之上,以便在照射到光線的時候能夠完全朝著同樣的方向反射出去。服裝本身充當屏幕使用,隻要把本來應該看到的景像利用攝影機投影上去的話,看起來就像是個透明人一樣。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不過在上戰場的時候怎麼可能讓每個人都帶著一台攝影機?"

"不,不是那樣的.."

國防部的男子進一步地瞪大了眼睛。然而在"閣下"的冷淡與漠視之下也隻好氣餒地垂下肩膀。"閣下"表明了不希望浪費人力資源,因為他實在看不出富士山周邊的活動有什麼價值可言。

"就用那些叫做自衛隊的日本軍人吧。那樣的工作挺適合他們去做的。命令日本政府,叫他們動員一個大隊。"

"遵命。隻不過,富士山爆發的災情相當嚴重,日本軍隊光是為了支持、救助災難的受害者,修複道路及通訊設施,以及搬運物資等等的就已經忙不過來了。正因為如此,他們才無暇注意我軍的行動。如果能夠趁此機會利用情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