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章縣令一直以來的青睞，攬翠閣基本上可以算得上穎安新興酒樓裏首屈一指的大牌子，除了城東城南那幾家老字號外，還少有能比得了它的。今天林老爹帶隊回歸，林可跟白老爺子一商量，幹脆永興的接風宴就在這裏舉行了。
雖然說過完年就是春，但穎安城依舊是一片冬日的寒冷景象。但在這裏，百十號人聚在一起形成的熱浪足以把整間酒樓變得熱浪逼人之外還有多餘的熱氣順著窗子往外冒白煙。
“各位——”林老爹站起身來，渾厚的聲音在攬翠閣裏回蕩。
“在下林亭南，在座的各位有的認識，有的可能第一次見麵。不過都沒關係！凡是願意加入我們鏢局的，我相信都是好漢子！不然憑著手底下兩招功夫哪裏混不得飯吃，無非是不想做那些昧著良心的買賣罷了。單憑這一點，各位就是好漢子！首先第一杯酒，敬好漢子！”
“轟——”一番半土不白的話聽得席上眾人渾身發熱。
“幹——”一百多條漢子的吼聲一起發出，形成的聲浪震得攬翠閣的窗框都一陣抖。
“接下來第二杯酒，敬那些先走一步的弟兄……”說到這裏，林老爹的聲音低了下去。
減員，是的，無法回避的減員。
這半年的經曆林可沒有來得及問，但即便是白清，衣服遮不住的手背上，依稀還能見到探出來足有兩寸長的刀疤，要是再深點兒估計現在見到的就是九指白清了。沒被遮住的就有這麼長，衣服底下的還不知什麼樣呢。
“……”席上的眾人沉默了下去，這一百來號人，有跟著林老爹一起回來的，他們親身感受過林老爹所經曆過的；另一些人沒有，但依舊不妨礙他們被這種氣氛所感染。
“這些人，都是與我們患難與共過的。”林老爹的聲音漸漸低沉，但是又突然一轉。“——今天這第二杯酒，敬他們！男兒在世，自是要行得正坐得直！食君之祿，護一方安寧。留自己的血汗，吃自己的飯，哪怕最後馬革裹屍，到死也敢說一句自己這輩子沒幹過欺壓弱小良善的事，對得起這顆良心！”
“先走的這些兄弟，都是好樣的！”
“好樣的！”
“我們——也是好樣的！”
“好樣的！”鏢師們已經顧不得還有十一娘林可這些女眷在，一個個拍著胸脯還不夠，有幾個幹脆是撕開衣服吼著。
林老爹剛剛的演講很是激動人心，將鏢師們本來也許隻是想混口飯吃的動機抬高到了道德高度。在他說話之前，有的鏢師也許加入鏢局僅僅是因為永興離他家住的地方要比土匪窩近點，但在林老爹這番演講完畢之後，哪怕他一開始壓根就沒有這種想法，此時要做的也不是懷疑林老爹的話，而是深刻的探討並且發自內心的為自己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潛意識念頭而自豪。長此以往，終有一天，鏢師這個職業在他們眼裏將不再僅僅是一項用以謀生糊口的營生，而是一個信念，一項事業。會從這第一批成型的鏢師身上傳遞下去，傳到以後將要成為鏢師的新人身上。
林可微微有些發抖。
她似乎已經能夠預見到永興日後的成就。信念，沒錯，就是信念。林老爹的演講事先沒有和任何人做過商量。他不可能看過勒龐的那本社會心理學著作《烏合之眾》，但是卻憑著自己的智慧和人生曆練把握住了其中最精華的部分——一個群體，在被一個擁有足夠道德高度的信念團結起來的時候，他們將所向無敵。
“好！”林老爹猛的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砸，朗聲笑道：“不過，我們大家畢竟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菩薩神仙，光吸吸煙火就能填飽肚子。不該我們拿的，我們分文不取，但憑自己力氣賺的，我們照樣要舒坦的花！”
“除先走一步的弟兄和受傷的弟兄會得到應得的撫恤金外，其他人按功分紅，一切都按我們先頭定好的規矩來。因著鏢局的活計，耽誤了回家過年祭祖的，還有額外的分紅。”
言罷，早有等待已久的鏢師抬著好幾口箱子過來一一打開之後閃閃直晃人眼。
如果說之前是給了眾鏢師一個為之奮鬥的信念——是魂，那現在就是豐滿血肉的時候了。
信念雖好，但也不能當飯吃，若是光有信念卻讓大家都苦哈哈的，那最後的結果就是信念的崩塌。這點林可深以為然。因此本應該事後再發的紅利，也被挪到這接風宴上了。
底下的鏢師無不喜笑開顏，雖然早就知道有這麼筆錢，但怎的也比不上真金白銀在手不是？於是有一個算一個，俱是上前謝過，拿到屬於自己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