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雷喝了一口咖啡,沉吟片刻才做結語:“可以說,米哈爾是‘上流社會’最良善體麵的那一麵的縮影。”
彌雅從他的話中聽出嘲弄:“而你不把自己當那個上流社會的一份子看待。”
“我現在可是個靠稿費糊口的自由撰稿人。”安德雷一攤手,“你應該已經看出來了,我是個離經叛道的家夥。畢業之後,我就沒有拿過家裏一個銅幣。”
“這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麼?”
彌雅辛辣的反問教安德雷噎了噎:“以我的背景來說……和同齡人相比,值得驕傲。總之,回到你最初的問題,我和米哈爾都各自有玩得更好的朋友。大學畢業之後,他繼續念法學院,而我則離開家裏給各種報社雜誌寫稿。有陣子我甚至和他走得反而比大學時更近,直到——”
安德雷突兀地收聲。
過了半晌,他才審慎地開口,不太確定應該說到哪個程度:“蘭波家中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我知道。他的妹妹在使館襲擊中身亡。”
安德雷驚異地凝視彌雅,良久才啞聲問:“米哈爾告訴你的?”
彌雅覺得對方的反應有些過頭,簡潔頷首:“這是我最早得知的關於他的幾件事之一。”
黑發青年不可思議地晃了晃腦袋:“你聽了之後……怎麼想?”
“他要麼是個聖人,要麼是個瘋子。”
安德雷飛快地笑了一下,對這個評價不置可否。他的嗓音變得古怪,仿佛有什麼幾近脆弱的東西在喉嚨深處顫動,但口氣大體平靜:“安東尼婭的死對所有人都是巨大的打擊,那是一段非常艱難的時間。而米哈爾……他被那場襲擊毀了。”
“她的葬禮之後,米哈爾就人間蒸發了。”
“整整一年多,毫無音訊。蘭波先生和太太以為他想不開選擇了絕路,有那麼兩三個月,每當報紙上有無名屍體尋找線索的告示,他們都會一身黑地去警局……”安德雷打了個寒顫,“有個周日我回家時見過一次他們出門的樣子,上帝,真該有人把他們的背影拍下來,也許能拿個攝影獎。但即便是我,也不想再看到那樣的光景。”
“然後戰爭結束了。當時我不在場,是事後聽我姐姐描述的,總之有一天,米哈爾突然就出現在家門前。死者複生,皆大歡喜。”安德雷掩飾似地拿起咖啡杯,發現已經見底。彌雅坐著沒動,一努嘴,示意他自己去廚房拿咖啡壺。
“我可以喝點水麼?”
“打開水龍頭就是直飲水。”
安德雷也不介意彌雅怠慢,將咖啡杯衝洗過後灌滿清水,重新回到桌邊:“我說到哪了?啊,死者複生。那時我得到消息,也第一時間去看他。我立刻就知道他變了。”
“不論是作為記者還是隻是個人興趣,我都很容易被殘破的人吸引。麵對傷口,我不會想要轉開視線,而是會盯著看。我知道這個嗜好挺病態的,但隻有在痛苦中,人的心靈才是徹底赤裸的,一覽無遺,卻又充滿難解的謎題。而社會和政治版麵的采訪中,從來不缺與那樣的靈魂相遇的機會。可我沒想到我出生並長大的、那個永遠會繞著自己旋轉的那個小圈子裏,也會出現不止一個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