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太低估這位十四歲的太子,而自己竟然會淪落成為對方手中的棋子。
封府火勢一起,白夜溪先慌了,“怎麼辦?”她急忙問身邊的封尚元。
“放心,大不了這房子不要了,反正我本來就要帶著你走。”他剛剛安撫了她一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凝眉頓足道:“壞了。”
白夜溪見他反身向後跑,也立刻明白,急忙追了過去。
有幾支火箭射向東邊院落,那裏正是封一修的臥室,兩人不顧一切地奔到那片小院時,火海已從屋頂連到了門窗。
封尚元對她喊了一聲,“你留在這裏。”接著一腳踹開門衝了進去。
幾粒火星從房上濺落下來,倏然像一道閃電,點亮了白夜溪的心。
好熟悉的一幅畫麵啊。
這火海,這情景,何時何地,在哪裏曾經見過?
撲麵而來的火焰熱度,與周圍侍女家丁忙碌的身影交織成一片,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哭喊,在叫嚷著——
“太子還在火中,封大人去救了。”
“白尚書,請您冷靜,我已經命人入火場救人,丞相人已經身處險境,您不能再去冒險了。”
“我怎麼能將險境留給他一人?”她似乎聽到自己的喊聲,但是她明明沒有張嘴。
還有一句發了瘋似的質問:“陛下,如今您信了他了嗎?若他今日傷在這裏,陛下是不是就不會再將他視作敵人了?”
心在抖……那麼久遠的過去……她最愛的人,幾度身陷險境,而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那些同生共死的誓言呢?都被她丟到哪裏去了?
“其實我不怕別人搶我什麼東西,最怕的是你被搶走,哪怕是這丞相不做了,我也無所謂,但是你若被人搶走了,我就活不成了。”
本想答應他不再流淚的,可在想起這些話時,那些眼淚就如雨珠滴落,在風中碎了又流。
一陣火光衝天,封尚元背著兒子從火焰中穿身衝出,父子倆都平安,隻是封尚元一臉的煙灰,沒了往日的清爽。
他將兒子交予府中的大夫診視,又急急忙忙地眯起眼找尋妻子,剛才在火光之中,因為烈焰溫度太高,光線太亮,乍然衝出來時,竟然有點不適應外麵的夜色昏暗,看誰都是模模糊糊的。
驀然,一隻溫暖的手襲上他的臉龐,他聽到白夜溪似笑似泣的聲音,“還好,沒有燒壞臉,以後你還可以用這張臉去騙姑娘的心。”
他像被人用咒語咒住,怔忡了好一陣後,將她一把抱住,急急地說:“不會有別的姑娘了,隻有你,若我今日燒壞了臉,你還要我嗎?”
“要你,要你,要你,我隻要你。”她緊緊攀著他的肩膀,連續不斷地喊著自己的誓言。
剛剛那一番對話,是當年封尚元從火海中救出太子時兩人曾有的對話,如今舊話重提,就意味著白夜溪所有丟失的記憶開始回歸。
兩人萬般珍惜這久違的重逢,從身到心,徹底回歸彼此。原來當彼此相愛至深之時, 就是死亡,都不能將他們分離,因為月老係在他們指上的紅線,早已化成解不開的鎖鏈,將他們緊緊捆綁在一起,生死相許。
封府內,兩人充耳不聞外頭的喧鬧,靜靜地,貪婪地享受著這份甜蜜與失而複得的狂喜。
他們也不曾想到,此時全京城的百姓因為這場大火而紛紛動員起來,家家戶戶忙著從自家挑水提桶,趕來救火。
半夜三更,城中有數萬百姓在奔走,簡直成了南晨國有史以來最大的奇景——
封府雖然被這一場火燒了不少處房舍屋宇,但整體損失並不大,以封尚元的財力來說,重新修繕不過是九牛一毛的開銷,可他偏偏不肯修房,任由破損的房屋難看地佇立在城中整整一月有餘。
皇後自從知道攝政王竟然放火燒了封府後,大為震怒,將龍四叫到深宮訓話,據說幾度氣得手腳顫抖,幾乎昏厥,於是龍四以攝政王重任實不堪負荷為由,暫時住在慶成老王爺的舊宅子,近一個月都閉門不出。
朝中此時人心惶惶,眾說紛紜,有一股極大的輿論漫天飛舞,人人都在傳說,這是封丞相重新出山的大好時機。
甚至連皇後都兩度親臨封府,力勸封尚元重新掌管朝政,但是——
此刻他笑眯眯地坐在一張軟榻旁,抱著膝頭,聽兒子清脆地為白夜溪背誦《忠臣英烈傳》中的篇章。
封一修聲音清潤,吐字清晰,小小孩子背起古文抑揚頓挫,令白夜溪向來如磐石一樣冰冷的嚴母臉上,也露出溫柔的笑容。
“故,後人雲,諸葛孔明,乃世間良才,為相多年,安身修政,盡心輔主,實乃千古一人。”
白夜溪點了點頭,“一修以後長大了,就要做諸葛孔明這樣的臣子,明白了嗎?”他偷偷瞥了眼父親,小聲道:“可是一修想做爹這樣的臣子。”她把臉一板,“爹這樣的人有什麼好的?”
“像諸葛孔明這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臣子,為什麼當初不能幫助劉備一統天下?因為他其實既不識人,也不會用人,做事優柔寡斷,瞻前顧後,白白浪費了蜀國的大好地形,到最後一事無成,就落個虛名而已,爹不一樣,爹會識人,也會用人,所有不聽爹話的人,爹統統讓他們好看,所以咱們南晨國才有今日之局麵。”白夜溪聽了一瞪眼,“這番話是你爹教的吧?去,回你書房,把這本書重抄一遍。”
看著兒子委屈地離開,封尚元忍俊不禁,伸臂摟過妻子,“你身體剛好就這麼操勞,就算不可憐兒子大病一場,也該為自己著想。頭還疼嗎?要不要再給你熬鍋雞頭湯喝?”
她在這段日子以來,慢慢想起自己當日是在地震發生的一刻從樓上跳下才逃出生天,但也許是跳下的時候被什麼東西砸中了頭,所以她迷迷糊糊地想去找封膽,卻陰錯陽差地走了別的路,以至於和封膽錯過,最終昏倒在山路上。
封尚元聽說之後萬分心疼,下令廚房天天燉雞頭給她喝,說是吃頭補頭,直把她補得看到雞肉就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