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2 / 3)

“搞完這些後呢?”陳元基問。大張旗鼓地把整條街搞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然後呢,當擺設?

當然不可能當擺設。

按照計劃書,政府會成立項目公司,組成政府、投資商、村集體三方股權架構,各司其職,按股分成。政府主要負責規劃、

協調、政策支持等,投資商主要負責旅遊運營,接受政府和村集體兩方監督,而村集體則是700戶原住民的集中代表,他們無需搬走,無需改變原有的生活方式,同時也被鼓勵參與整條街的旅遊運營。

陳元基沉默半天。

即便是找不到投資商,政府願意出錢把整條街的環境整治一番,那也是天大的好事。這條街真的太老了,很多老房子坍塌不說,大家夥為了自家方便私自搭建的電線像蜘蛛網一樣密密麻麻,一個不留神就出安全事故。放眼望去,古街上全是醜不拉幾的電線杆,電線杆之間懸掛著好多條電線混在一起,像甩不開的黑色鼻涕,特別影響觀瞻。

“前幾天來辛老爺子老酒廠參觀的人中,有幾個不光對老爺子的酒廠改造感興趣,看了咱們這條街,也想參與旅遊運營。”

陳元基點點頭,這事他聽辛老爺子說過。老爺子是動了心。他總說自己年歲大了折騰不動了,可正是因為年歲大了,所以再不折騰人就要歸西了,不如趁著還能走得動使勁折騰。說不定能在死之前看到不一樣的光景呢。

這事非同小可,陳元基不能當場表態,隻說自己再想想。

既然未來要以村集體的形式入股項目公司,他這個村支書肯定要擔起責任,作為領頭人,他要先明白才行。

幾人正說著,王學海衝了進來,他急得一臉汗,喊道:“快去看看,方正

平正在拆房子。”

眾人一愣,薑崖連說兩聲壞了壞了。

這個叫方正平的人,家就在平浪宮旁邊,是街上難得的三進四合院。隻不過因為多年未住,後院屋梁破損,已成危房。

陳元基臉色當即黑了。早在70年代,鄉裏就說過這條五裏長街上不允許建新式房子。這個方正平竟然在大白天堂而皇之地拆房子,簡直無法無天。

當然,政府自自有政府的道理,可村民們不理解,相反,他們認為蓋新房是有錢人才幹的事,是特別長臉的事,拆舊房蓋新房說明日子越過越好嘛。

幾人趕緊往外衝,幾乎小跑著一路衝到了方正平家門口。

清早遇到的那群施工隊竟是來拆方家的,薑崖看著已經被砸出窟窿的地麵,頓時又氣又惱,方才應該多問一句的。這可不是一般的路麵,這是走過多少馬幫隊伍的百年青石板路啊。

方正平瞅見剛才在他家門口喊半天不讓拆的王學海,竟然一會功夫把村支書還有產業辦的人都叫來了,頓時覺得這小子腦子有病。

“我拆我家房子犯法啊?至於叫這麼多人過來?快拆!上午拆了前院,中午給你們吃粉蒸肉!”方正平大喊道。

施工隊是拿錢幹活的,雇主讓拆,那自然沒二話,眾人舉起錘頭準備繼續砸。

薑崖立馬上前斥道:“住手!不能拆!”

方正平今天可是看了良辰吉日才找施工隊來開幹,這耽誤了時辰誰負責?

他轉身叱問村支書陳元基,“支書,這啥情況啊?”

陳元基走過去,搶走施工隊為首那人手中的錘子,“不能拆!”

方正平這下火了,跳腳喊道:“咋就不能拆?這地是我的,這房子是我的,我為什麼不能拆?”

薑崖抬眼看過去,方正平家的院牆與平浪宮宮牆緊緊相連,兩處高大的“風火山”挨著,中間隻有一條二十公分寬的空餘。

方正平以為薑崖怕他拆自家房子的時候會不小心碰到平浪宮的牆,立馬拍著胸脯保證道:“你放心,我會讓他們小心的,不會砸到平浪宮。”

薑崖搖搖頭,“不是因為這個。”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來,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本想找個合適的機會給大家開開會,現在省了,就在這裏直說吧。

“咱們竹坑鄉的古建群早在連86年的時候就被評為省級文保單位……”

方正平立馬打斷他的話,“平浪宮我肯定不敢動,可我家的房子都爛成這樣了,我想蓋新房給我兒子找媳婦用,總行吧。”

旁邊立馬有村民喊起來。

“蓋了新房才有女娃相得中,這個道理沒錯。”

“人家老方有錢,我倒是想拆想蓋,沒錢啊隻能羨慕。”

薑崖抿著唇,打開這張紙來,上麵畫著五裏長街的平麵圖。這條街像是一條匍匐在人間的蜿蜒長龍,從南望不到北關,從北望不到南關。街上有兩個拐彎處,將長街分為北街、中街和南街

。平浪宮正處於中街和南街的交接點。

中街上依次坐落著山陝會館、禹王宮、萬壽宮、平浪宮,這些古建築群周圍畫著兩條線,分別是文保單位的保護範圍線和建設控製線。按照文物保護法,文物保護不僅要保護文物本體,還要以文保單位為核心劃定一定範圍內的保護圈,以及更大範圍內的建設控製範圍。目的就是為了讓保護文物以及文物所在的環境,形成統一協調的風貌。

薑崖指了指方建平家所在那個小方塊,它距離平浪宮最近,自然在最為嚴格控製的保護範圍線內。

方正平看都不看,“我不管,我就是要拆。”

他之所以著急拆,還不是因為兒子幾次相親都因為沒有新房對方姑娘看不上,幾次之後他就動了心思要把這套老房子拆了。這地方位置好,進出方便,離集市近,比他現在住的老宅條件好多了。既然錢有限,那不如使在刀刃上。

他當然知道鄉裏不讓在長街上新建房子,可他這破房子沒有任何用處,隔幾年還要花錢找人維修,不然屋漏雨淋,破損地更嚴重。

“你們是我掏錢請來的,給錢就得給我拆!”方正平叫囂著,喊著施工隊繼續砸。

施工隊知道今天不幹活,中午連粉蒸肉都吃不上,更不用說今天的工錢。他們可不管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立馬喊起來,吼著砸砸砸,還說什麼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薑崖沉著臉,上

前堵著,“你們這是犯法!”

方正平嗬笑起來,“我犯得哪門子的法啊?我在自家宅基地上想幹嘛就幹嘛,你們鄉政|府管得著嗎?別好事你們不做,屁事做一大堆。”

他的話極其不客氣,陳元基嗬斥道:“正平,你好歹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了,不要犯老糊塗!”

王學海真真忍不了了。大清早他瞅見平浪宮旁邊好多人圍著,鑽進去一看竟是戶主要拆房,這還了得?當即讓他們停下來,結果人家壓根不聽,沒辦法他才趕緊回來找徐洪福和薑崖。

“沒錯。按理說,在你們自己的宅基地上你們想幹嘛就幹嘛。但剛才薑崖說了,你家房子在平浪宮隔壁,在省級文保單位的保護範圍線內……”

方正平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打斷王學海的話,“平浪宮誰想保護誰保護,管我家啥事?憑啥要把我家劃到它的保護範圍內,經過我同意了嗎?這不是搞笑嗎?”

徐洪福皺起眉頭,“《文物保護法》就是這麼規定的。你今天拆了你家房子,建了和周邊環境不協調的紅磚新房,那就是違法。這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嗬嗬。我聽都沒聽過,別在這給我瞎科普。”

薑崖見方正平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沉聲道:“根據《中國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第六十六條第一款第一項規定,在擅自在文物保護單位的保護範圍內進行建設工程或者爆破、鑽探、挖掘等

作業的,造成嚴重後果的,處五萬元以上五十萬元一下的罰款。”

薑崖一字不差地把法律條文念出來,堅定且從容。大家夥哪個見過這場麵?天天看港台電視劇裏那些光鮮亮麗的律師念什麼律條,還是頭一次活生生地看到一個鄉村幹部出口念法,這場麵怎麼瞧怎麼魔幻。

方正平本就想糊裏糊塗,耍著賴把房子推到了再說。在他的小算盤裏,既然我把房子砸了,你鄉政|府總不好讓這塊地空著,總得讓我把房子建起來。結果這幾個鄉產業辦的這麼硬茬,死活堵著不讓拆,還在他麵前念法律條文,讓他知難而退。

“你們聽懂了嗎?我反正聽不懂。”他嬉皮笑臉地左問右問,“我蓋個房子才多少錢,你們竟然敢罰我交五萬到五十萬?你們把我這身肉拿去賣了,要是能換這麼多錢,隨便你賣!”

旁邊看熱鬧的人原來越多,大家議論紛紛。

“活著人都過不好,還要管那些不吃不喝的文物?真是搞笑!”

“平浪宮平常連個人影都沒有,保護給誰看啊?”

“要我說咱們這條街上的老房子就該全拆了。建成那種齊整整的小洋樓,那才叫漂亮呢。”

“就是。咱們街上這些老房子冬天又陰又冷的,光線也不好,我這老寒腿就是在這種房子裏落下的。”

薑崖聽在耳裏,隻能在心裏重重歎口氣。

這就是現在古街發展最大的矛盾:文物保護與住戶

需求之間存在極大的差距。

從1986年竹坑鄉五裏長街古建築群被評為省文保單位到現在已經10年了。十年來,竹坑鄉頂著省內四大名鎮的稱號,除了得到這個難得的榮譽牌子外,還得到了什麼?

老百姓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在過去非常繁華顯赫,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他們現在過的是漫長貧苦的生活,即便住著百年老宅,每天看到省文保單位又能如何?能換來一口吃一口喝嗎?

至少過去的十年時間內,沒有,也不能!

反倒是因為這個省文保單位的榮譽牌子,整條街都要被嚴格保護起來,不能有任何破壞性的建設,不然就是違法。即便是距離長街五百米遠的地方也被劃入建設控製地帶,不能建造比古建高的建築,以避免破壞整條街的曆史景觀軸線,尤其不能破壞古街與丹江的曆史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