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們很知道彼此互相照顧,家族意識仿佛在血液裏就積存著似的。哪個落後了,哪個掉隊了,哪個又不知深淺朝一隻溝看呢……一郎二郎都會站出來管。這兩個小家夥自動承擔起族長的職責,很著郎朗木令眼相看。他稱它們是兩個紳士。被稱做兩個紳士的一郎二郎,眉毛胡子都特別長,經常會遮擋它們的眼睛,有時鼻子也遮擋了去,乍一看它們儼然兩個小老頭,目光炯炯,一副飽經風霜的泰然之色。
三郎四郎像兩個黑精怪。眼睛看著你,你若不細看,你不知道它在看你。黑眼珠在黑眼眶裏,一動不動,就像等待著隨時衝擊似的。它們兩個從不吃虧,在郎朗木喂食時,它們是一定衝在最前麵,前占據有利地勢,撿最可口的吃。它們兩個在吃的方麵是絕不謙讓其它的夥伴。但吃飽了會立刻離開,到自己喜歡的小墊子上去晾快了。
郎朗木起初抱回它們四個小家夥時,並沒有打算都養著它們了,隻想喂飽了它們,再治好兩個的病就放它們走。可是它們被郎朗木放走的第二天早上,就站在郎朗木的門口,仿佛為郎朗木看了一個晚上的門。它們一見郎朗木立刻上去抱住他的腿。郎朗木真的很感動,立刻抱起了兩個,說:“你們不想走了?想跟著我了?太感人了!好好!進家來吧,你們從此有家了。”
就這樣子,郎朗木目前已經收留了九隻流浪狗。他與它們共處一室,相敬融融。每晚郎朗木不看書的話,就一起圍坐在一隻墊子上看電視,儼然一家子人。直到不想看了就各找各的位置睡覺。郎朗木在上了床不一會兒就有兩隻小狗被一郎二郎派上chuang來了,它們要陪他睡。這個晚上輪到誰誰都會狂歡出一句快樂的音符:噓!
夜裏,郎朗木的手經常是一邊一個地握著一隻小狗的爪子。有時小狗頭也會枕到郎朗木的胳膊上睡。那副幸福不止洋溢在小狗的臉上,也洋溢在郎朗木的臉上。
郎朗木的日子過得滿不錯,他自己這樣看。沒人覺得。大家都覺得他是個怪人。郎朗木已經四十五歲了,始終不想著成家的事。他從不單獨和女人說話,見了女人就沒話。一說就結結巴巴,一句也說不明白的樣子。女老師們也不喜歡多看他,甚或有點躲著他。他從不西裝革履,一年四季一身灰白相間的肥大運動服,一雙黑球鞋。
最讓女老師們看不得的是他的身上一貫粘著一片片的狗毛。有時脖子上、臉上,甚至嘴唇上都是。這讓女老師們實在不能容忍。一些嘴刁的,一見到他就會不客氣地說:“郎朗木老師,你一身狗味啊!你快到操場上去吧,打掃幹淨身上的狗毛再去水房洗幹淨了味,再進辦公室吧!真是的,一天到晚狗毛四落!”
他隻好站到操場上,很命地打掃狗毛。狗毛不好打掃,飄輕的它們見了風很快又粘上身來,仿佛他的身上有塊磁鐵似的。這樣他就隻好久久地站在那裏回不了辦公室。他總會想:女人真是麻煩!幸好自己沒心思娶女人。
然而,他還是在今年的年初迅速地戀愛了。一個叫明惠子的日本姑娘愛上了我們的郎朗木老師。這天早晨,郎朗木在大路邊上和他的小狗們邊鍛煉邊看風景。有一個跑步的姑娘跑過去了。但很快這姑娘又跑了回來。一回來就蹲下身子抱起了九郎,又舉到臉上,看個仔細,並連連叫著一句什麼。九郎確定她沒有害它之意隻有喜愛之情,便伸出爪子去撫mo姑娘的臉一下。這個動作讓姑娘驚喜若狂,她大叫著:“明鏡明鏡!”
原來,九郎很像她養過的一隻叫明鏡的小狗。可是它死了,她非常懷念它,忘不了它。姑娘結結巴巴說話,郎朗木以為她是結巴,正巧自己也好結巴,一對話,兩個結巴都覺得對方有意思,這樣就消除了陌生之距。
接下來,姑娘又結結巴巴問郎朗木家住什麼地方?她想一有空就去看這隻像明鏡的小狗。郎朗木很感動,若幹年來,他沒有朋友,沒有知音,許多許多的話都一個人憋在心裏。有時真覺得憋得慌,就對小狗們說說。小狗們是理解他的,他是一個孤獨的男人。孤獨到什麼程度了?隻有他自己知道。
郎朗木快樂地結結巴巴告訴她,他住青園小區5單元樓701號(閣樓)
世上有許多巧事,如果不是上帝的有意安排,沒有人會想到兩個毫不相幹的人在路上相遇,由於一隻小狗而相識,於此結下良緣。
接下來,他們就熟了。郎朗木這才知道她是日本姑娘,叫明惠子。明惠子母親曾是日本遺孤,嫁給一個好心的中國男人。在生下了一個女孩不久,就回國了。丟下中國丈夫帶著一個小嬰兒過日子。女孩不久有病死了。明惠子母親托人來接女孩時,女孩死去快二年了。在日本明惠子母親又成家後,生了五個孩子,明惠子老五。
這次來中國,她本是受母親臨終囑托:一定要找到那個伴她度過刻骨銘心的日子的中國丈夫。最好能夠告訴他:她一直非常非常愛他,來生再做他的女人吧。姑娘明惠子說到這裏,淚水橫流。她說他死了,死有十幾年了。再沒有成家。明惠子哽咽著,用手背抹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