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進初秋時節,可是清晨的風還是帶著一絲悶熱,我醒來的時候,發現額頭上有薄薄的一層細汗,不知做了什麼夢,讓我醒來後,心還是砰砰地急跳。
在老宅已經住了半月有餘,其實跟我一起住進來的,隻有明鏡和若水,石之寒帶著其他人,住在了城外的客棧裏。
我並沒有經常見到這位沈公子,聽說,他的身子不是很好,回到老宅就是要清淨地調養。不過每次見到他,與他閑聊幾句的時候,都覺著很舒服,很自在。
沈毓很有才學,雖然他隻有十五歲,卻已經隱隱有了沈約,也就是他的祖父的風采。他擅丹青,我曾經見過,他在涼亭裏的石桌上鋪開了畫紙,如何行雲流水般畫出了一幅芙蓉戲水圖。
不過,一大清早的,我在想些什麼呢?
我拍了拍額頭,坐起身來,將衣衫穿好。剛走到門口,想去打水洗漱的時候,卻聽到一聲清笛曲聲,婉轉地鑽過門縫,鑽入了我的耳中。
今日怎麼這麼早吹笛子?我皺了皺眉,照常打開門,去打水洗臉。老宅裏幾乎沒有什麼傭人,所以我也就養成了自己動手的習慣,反正左右也是無事,就沒必要總讓別人服侍我了。
洗漱完畢,我便到隔壁去找若水,可是不見她的人影。聽見那笛聲還是沒有結束,而曲子似乎愈加地憂鬱哀婉起來,我壓不住好奇的心,順著笛聲的方向,找了過去。
他坐在老樹下的石凳上,斜斜地倚著樹幹,衣衫的下擺已經拖到了地上。微微地凝著眉,他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就在那裏自顧自地吹著憂鬱的笛曲,讓人聽著,心裏有些酸酸的感覺。
忽然,我看見他的眼角滾落了一滴眼淚,晶瑩剔透的,順著腮邊滑落下來,掉在了笛身上。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如此的哀傷呢?我輕輕地歎了一聲,而這一聲歎,仿佛是解開魔咒的鑰匙,將他從悲傷的思緒中驚醒。
細長的睫毛微眨,他一睜開眼睛,便看見我站在不遠處,先是微微一愣,然後隨意地伸出手輕輕地抹掉頰邊的痕跡,才悠然站起身來,漾起一抹微笑。
“是不是吵到石姑娘,抱歉。”沈毓微微欠身,將竹笛執於身側。
我搖了搖頭,也彎起嘴唇,衝他打了聲招呼,“不會,沈公子的笛聲悠揚,我是循聲而來的。”
沈毓瞥了一眼手中的竹笛,“我隻是隨意吹吹,感懷心事而已。”說著,他伸手示意,而我緩步上前,坐到另一邊的石凳上。
“沈公子有什麼心事,我倒可以當回聽客。”
沈毓一怔,聽到我這句話,有些微微的失神,他溫和地問道,“石姑娘在這裏住得可算習慣?”
他的反問一出口,我便點了點頭,“很好,這裏很清幽,是我們打擾了。”
“石姑娘不必客氣,”沈毓的笑容依舊那麼溫暖柔和,似乎剛剛的憂鬱並不是他的表情,“宅子裏的傭人都被我遣散了,想必……”
我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沈公子,別那麼客氣了,若是再客氣下去,我恐怕不敢再住在這裏了。”
沈毓怔了怔,笑容也加深了一些,我看得出來,他的神色中少了些許的疏離,那種有著陌生感的疏離,“沈毓從命。”
我也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兩人之間的生疏氣氛頓時一掃而空,而多了幾分親近。
沈毓的笑容減淡,他懷念似的環視著園林的一石一木,“這座宅院是母親非常喜歡的一處,所以外祖父將這座宅子作為嫁妝送給了母親,可惜母親離開此地有十數年,都沒能再回到這裏。”話音漸落,他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惆悵和黯然。
我沉吟了一下,才慢慢地說道,“我出生在一個小村子裏,跟叔叔和嬸娘一起住,其實我很喜歡家裏的小雞小鴨,每天給他們喂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可是後來我離開了,沒辦法帶走它們,曾經很難過。不過,後來我就不再那麼難過,因為我發現,我從沒有忘記過它們,雖然見不到了,想著它們,記著它們也是很開心的。我想,沈夫人也是這樣想的吧…”
沈毓很認真地聽我說話,似乎很用心地思考著,片刻,他的唇邊多了一抹釋然的笑意。我這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安慰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在這位沈公子也頗為可親的份兒上,我才編出這麼一套有些幼稚的說辭。
“石姑娘吃過早飯了嗎?”沈毓突然問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詫異地抬眼,然後搖了搖頭,“還不曾。”
沈毓的嘴角向上淺淺的翹了起來。那是一個很淡的笑容,卻溫暖極了,就好像初冬的雪地上投下的那抹最溫軟的陽光。“可否邀請姑娘吃頓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