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方才是誰來了？”佟遇雙手轉著滾輪迎上前，仰頭看著一臉愁容的佟母，“我聽陵陵說是提親的，阿娘如何打算的，陵陵已十六了。”
佟母驚訝片刻，張了張口：“遇兒……”
“阿娘不必安慰兒子，這麼多年了，兒子已經想開了。”佟遇靜靜一笑，雙眸清澈通透，不含絲毫怨念。
佟家住了四間草房，於鄉野農戶家來說不大不小，人丁也不興旺，是這一片兒最窮的一戶了。可佟家卻十分受人尊敬，隻因去世的佟父原是秀才出身，長子佟遇也是有個學問的。
在街坊四鄰眼中，佟家便是有誌氣的門戶，東家西家的，但凡是用得到寫字的地方，都要帶著米糧來求一求佟家。
可這世道，再有誌氣，也抵不過冬日裏的一盆炭。
佟母沉吟許久，才低聲道：“是高遠王府的王妃親自登門的，來給陵陵提親。”
聽到高遠王府的名號，饒是佟遇也不由得驚訝三分，隨即攥緊了拳頭卻隱忍住，沉聲道：“那種高門顯貴，是納妾，還是——”
佟母搖了搖頭，聲音更低：“是正室，世子爺的正妻。”她將高遠王府的來意娓娓道出，末了一聲輕歎。
佟遇一掌拍在身旁的桌案上，竹子茶盞都震了一震，他壓著怒氣冷聲道：“欺人太甚，我佟家再窮再苦，也不能叫陵陵去做死人妻。哪有好人家的姑娘願意嫁給已死之人，他們便是尋不到了，才登了咱們佟家的門，如此作踐咱們，陵陵她——”
他生生住了口，緩了一口氣才道，“我不同意此事，咱們回絕高遠王府罷。”
佟母歎了又歎，撚了撚粗糙的手掌又攤開，垂眸瞧著其中的溝壑紋路：“遇兒啊，我何嚐不知呢？可瞧瞧咱們這個家，瞧瞧陵陵無一件完整的衣裳，再瞧瞧高遠王府便是個下人穿得都比咱們好上百倍。何苦叫陵陵守著咱們一起吃苦呢？”
“好好的一個小姑娘，花兒一樣的年歲，每日裏漿洗縫補、殺雞宰鴨，賺來的幾個錢不是買了米，便是買了藥。”最後幾個字，佟母眼眶泛紅，咽下了哽咽之意，“咱們娘倆兒，莫再拖累她了。”
佟遇麵露不甘，盯著自己無能的雙腿，恨不得就此抹了脖子。他怎能叫陵陵——
“阿娘，大哥，快來看，這隻雞好肥啊。”陵陵提著一隻白條雞跑進來，雙頰含笑，一雙黑眸亮晶晶的，十分歡快，“今晚咱們有口福啦！那雞毛軟硬適中，趕明兒辛苦阿娘紮個雞毛撣子，我瞅瞅能否換些米。”
佟母勉強露出笑意，招了招手：“陵陵，你過來，阿娘有話同你說。”
佟遇還要阻止，手指動了動又按捺住，最終撇過頭去，裝作沒瞧見。
陵陵不明所以，往前走了兩步，黑眸之中是湛湛光芒，清澈單純：“阿娘，你說罷。”
“陵陵，你願意嫁人麼？”佟母眼神溫柔慈愛，輕聲問詢，“便是方才來的那戶人家，是高遠王府的。王妃道是合了你的八字，旺王府命數，特來求親的。”
佟遇沒忍住，擰著眉毛：“陵陵，你不樂意也……”
“我嫁！”陵陵毫不猶豫應道，神色堅定。
母子二人反倒愣怔了片刻，一陣風呼嘯而來，掠著枯枝霹靂響著，又穿堂撲醒了堂中驚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