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即回身望去,隻見林然麵色焦慮。這林然已長成一長身玉立雋秀少年,處事日漸沉穩幹練,不失為一個絕佳人才。此刻不待黛玉問起,便一一將抄家緣由講明,黛玉雖說大約清楚,聽後仍是大為驚心。
雪雁見黛玉麵色蒼白,連忙扶她坐下,一麵埋怨林然道:“你就不能說慢些麼?這樣劈劈啪啪一講,也恁嚇人了。”
林然苦笑道:“說慢些就不嚴重了?我須得早告知姑娘,姑娘也好早作打算。我想姑娘也料到賈府有這一步了,如今雖說心驚,倒也不至過於忙亂無章。”
黛玉默默怔了一回,又點頭讚許道:“林然說的不錯。”心中震驚漸漸平息,隻是,一想到她——她竟犯下那樣多罪行……隻怕榮府也難逃禍事了。
黛玉幾人又在窗前望了許久,隻瞧見寧府那些膚色鮮明的下人們,皆垂頭喪氣被兵士押解出來,往日神氣威風全然不見。又聽一人和兵士推推搡搡,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須發斑白的老者,隻聽他嚎啕大哭道:“我天天勸,這些不長進的爺們,倒拿我當作冤家!誰不知道我跟著太爺受的苦!今朝弄到這個田地!珍大爺蓉哥兒都叫什麼王爺拿了去,裏頭女主兒們都被什麼府裏衙役搶得披頭散發擉在一處空房裏,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像豬狗似的攔起來了。所有的都抄出來擱著,木器釘得破爛,瓷器打得粉碎。你們還不罷休,還要把我拴起來。我活了八九十歲,隻有跟著太爺捆人的,那裏倒叫人捆起來!老天爺啊!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隻聽雪雁說道:“這是東府的焦大爺爺。這麼大把年紀,如今卻不得終老,唉!”
黛玉因沒見過,所以不認得焦大,如今聽雪雁一說,又見那老者實在可憐,心裏一歎,便讓林然留意他將被在何處發賣,到時買了他與些銀子養老。林然也不多問,領命去了。雪雁看著黛玉又是一歎:“姑娘真是好心腸。”
黛玉搖搖頭,繼續望向窗外不語。
直至掌燈時分,黛玉方回到山莊。紫鵑察言觀色,知道事情不對,便拉過雪雁到外麵問了一通,進屋時也是愁眉不展,心忖道:“這可如何是好!”
湘雲也瞧見黛玉臉色不好,本以為她身子不適,詢問了一句卻見黛玉朝她使了個眼色,隨之一起入了黛玉閨房,聽聞這一晴天霹靂,便有些手腳不穩,險些摔倒。隻是湘雲實在苦命,這般禍事已經曆不止一次,如今雖說十分震驚,思慮片刻也知賈府終將走到這一步。
“隻是,老祖宗身子還未好全,若實情相告,就怕——”湘雲神色為難。
“我也是這般作想。”黛玉歎氣道:“老祖宗雖說心內早有準備,但禍事襲來,隻怕仍舊承受不住。唉,如今隻能先瞞著,咱們計劃著怎麼救人,走一步看一步罷。”
“林姐姐預備如何救?”湘雲瞪大眼睛問道。
“左不過是花費銀子罷了,還能如何呢?”黛玉道。
“全都要救麼?”湘雲又問。
“隻怕隻能救出幾位親人及少數丫頭罷了,還得看朝廷如何治罪。”黛玉心知寧府賈珍賈蓉,恐怕難逃罪責,而榮府,又出了那麼些事,真怕——事情若是棘手,自己該去找他麼?思及此處,秀眉微蹙,神色彷徨不安。
隻聽湘雲在一旁歎道:“哪裏能兼顧那樣多呢?若是罪名重大,真不知能不能救得。”想起史家一朝沒落,叔嬸都不知身歸何處,雖說從前待自己苛刻,畢竟血濃於水,如今憶之不禁滄然淚下。
賈府一出事,外頭消息早已沸沸揚揚,黛玉知道瞞不住,隻能命眾人萬不可在賈母麵前提起一星半點,若有違者,杖責四十。眾人何曾見過黛玉嚴厲模樣,隻在心裏暗暗嗟乎,從此守口如瓶,不敢談論半句。此事硬生生瞞下老太太,縱是外麵風雲暗湧,山莊內仍舊平靜如昔。
第二日,黛玉又去了繡莊議事,少時,林忠攜林然匆匆而去。黛玉在繡莊等候消息,心神很是不寧。雪雁將外頭傳來的消息說與她聽,卻都不是什麼好消息,隻見黛玉眉頭越皺越緊,楊柳晴雯少不得拿話寬慰。直到了午時,方見林忠父子回來,見黛玉麵色焦急,立刻道:“銀子已交到順天府去了。府裏的官爺說,如今案子審結清楚,交了贖身銀子便可放人。”
黛玉問道:“不知銀子夠不夠?”
林忠說道:“銀子倒是很夠。順天府明碼標價,主子一人兩千兩,奴才則一百到五百不等。且聖上仁慈,****賈府老太君免於收監,其財物也可登記了再發還的。”
黛玉心中一寬,又聽林忠說道:“還有一事,聖上念賈府長媳與長孫孤兒寡母十分可憐,因此不但不獲罪,還返還了他們的財物,特賜府外梨香院給他們居住。”
黛玉點頭道:“這便好了,等會我們先去瞧瞧他們。”因提起梨香院,便問及薛姨媽的去處,林忠便又答道:“聽聞薛太太被那寶小姐接走了,到底去了哪裏卻不知曉。”黛玉想到薛姨媽老年喪子,家道中落,心裏究竟是同情多過其他,隻希望她自求多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