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回 有情無情(2 / 3)

賈璉又道:“到底是嬌弱婦人,受此重刑,我竟不能代為受過。”說著已是滴下淚來,“其餘女眷能出來,她卻仍舊要受牢獄之災,叫我如何——”

黛玉也隻能歎息不語,賈母說道:“等她們出來時,我們都去瞧瞧鳳哥兒,寬寬她的心,也解解你的苦,唉!”

果然第二日,又有榜文發布,道是獄神廟眾家眷無過錯,除大小王氏罪責深重要移至順天府大牢關押,其餘人等俱無罪釋放。

賈母等聽說欣慰不已,黛玉連忙和林忠等人駕車前去迎接。

這日正是臘八。寒風夾著雪粒子飛來打在皮襖上沙沙作響。林忠拉拉頭上的羊皮帽子,揚起手中馬鞭趕著車迎著風雪緩緩前行。兩邊道旁房屋的屋簷垂下了長短不一的冰梭子,晶瑩剔透十分美麗卻無人有心欣賞。飄落的雪粒子一下地便和塵土雨水一起爛成了薄薄一層的稀泥,車輪碾在上麵喳喳作響。

一行馬車漸漸行至郊外,如同一行隊伍,給荒涼雪地帶來了些許生氣。不知哪輛馬車上傳來幾聲低泣,隻是寒風呼嘯,讓人聽不真切。

車上載的正是從獄神廟中解救出來的賈府眾人。

黛玉與紫鵑帶著寶玉和賈環坐在第一輛車上,後麵緊跟著三輛車,當日獄神廟所關諸人皆在裏頭,劉姥姥在王夫人所在車內照顧,不過王夫人自出來以後倒也安靜,一直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後頭又跟有一輛車,裝的是過節用的一應的東西,林然騎了馬在車隊最後照應。

幾隻寒鴉零星散落在不遠覓食,見有車馬行來,都在車隊旁徘徊不去,幾聲鴉啼更添幾分寂寥。

黛玉車內,幾人各懷心事,訴了幾句離情,便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車隊又拐進了城,要從另一城門出去再達山莊。黛玉自入城後,一度蹙眉凝神,心中總是隱隱覺得有些恍惚。隨手掀開車窗布簾,四處打量一番,便看見前方路旁一間茶樓中,二樓一扇窗前靜靜佇立一個清俊挺拔身影,正默默注視車中的自己。

黛玉心中一歎,對紫鵑幾人說道:“這家茶樓糕點不錯,我去買些回來。”

紫鵑早已經瞧見那窗前的人,了然道:“姑娘就去罷,我們等你就是。”

黛玉下車上樓,守在門口的司徒兄弟對黛玉彎身一禮,為她推開了房門。

從外頭刺目的雪地中乍走進放下了簾子的房內,黛玉一時竟看不清室內的情形。正在一忡間,隻覺一雙溫暖的手將她的手握住,輕拉入懷。

黛玉心中一慌,輕輕一掙將他推開,眼睛已逐漸適應光線,正好瞧見他眼裏的落寞。

“寒之,我——多謝你。”黛玉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頭說道。

“謝我什麼?”水溶壓抑心中澀意,輕聲問道。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黛玉輕哼一聲。

水溶不由一笑:“這倒像你。”

“那個,當日隨你而去的楊雋生,如今怎麼樣了?”黛玉笑笑,想起一事,忽然問道。

本為調節氣氛,卻未料半晌得不到回答。

黛玉見水溶沉默,心中頓覺不好,抬眼望著他的眼睛,卻覺那幽潭水更加深不可測。

“難道——他,死了?”黛玉雖已猜出結果,卻仍是不想相信他會做出這般無情之事。

然而水溶不想對她撒謊,沉默了一時,終究是點了點頭。

黛玉往後倒退幾步,緊咬下唇,定定看著他不語。

他隻覺她的目光緩緩在他臉上掠過,泠泠如冰水刺骨,嘴邊一朵恍惚的微笑,柔弱似秋天的蘆葦。

他突然十分心慌,似乎她就要離他而去,再也不理會他的悲喜。他知道她悲天憫人的個性,她定是覺得自己絕情,心冷不已。

果然,她聲音清冷,雖近在身前,卻如遠不可及:“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我本不信,如今卻不得不信。”

“他知道的太多了。”水溶心裏陡然一痛,知道再多說,也無益。

“知道了你們的秘密是麼?既如此,我知曉的也不少,這就要了我的命去罷。”說罷朝他一昂頭,眉間一縷傲然,象山巔青鬆獨自迎風站立。

水溶歎氣,望著她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傷你。”

“隻因我父親也牽連在內,王爺憐惜孤女是麼?或者說,我本是一介平民,掀不起大風浪,皇家也就無意除之。”黛玉冷笑,悲戚早已蓋過理智,哪裏看得見他眼中的傷痛。

“玉兒,你就這般看我?”他見她字字逼人,卻無從解釋。他本不欲傷他性命,然而,皇上之命……罷了,這些怎可同她說呢?知道越多,越是麻煩。他隻望她平安。

她見他沉默,竟連解釋也無一句,賭氣一扭頭:“我回去了。”說著便要邁步離開。

水溶連忙拉住她,遲疑道:“你,可是在怨我?”

黛玉回頭,終於看見水溶的臉上那絲急切,眼睛裏傷痛之意噴薄欲出。

黛玉偏過頭去:“我並不敢怨你。”

“你這樣說,更是在怨我心狠。”他重重一歎。

黛玉聞聽這歎息飽含深深無奈,心中一軟,忽想起那楊雋生悲苦命運,不禁又恨起帝王家來,為著權勢鬥來鬥去,犧牲的卻是無辜百姓,想起楊家的妻兒無蹤,終是不甘心地問道:“那楊雋生妻兒可有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