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望著外麵蒼茫一片,黛玉感歎:這是今冬的第三場雪了。
那雪揚揚灑灑直下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黛玉站在大門前放眼望去,滿目的銀裝素裹,整個世界一下變得純淨起來,洋溢著雪天特有的清新。
望著這普綻瓊花鮮麗的美景,黛玉忍不住抬腳出去走了幾步,雪靴立即被厚厚的積雪包裹成銀白,足下傳來“格吱、格吱”的聲響,地上一串一串的腳印或深或淺彎彎曲曲的跟在身後,透著一股俏皮。
“林姑姑,林姑姑——”巧姐兒在大廳門口冒了出來,頭戴雪貂皮帽,足蹬麂皮小靴,撲閃兩顆晶亮黑眸,如同畫上的仙童一般惹人喜愛。
“大姐兒怎起得這麼早?”黛玉聞聲回頭對她一笑,轉身朝屋內走來,牽起她的小手說道:“餓不餓?咱們去吃些點心可好?”
巧姐兒乖巧地點頭,又望望外麵的冰天雪地,眼中透著期許,對黛玉說道:“林姑姑,待會兒我們一同去院裏堆個雪人可好?”
黛玉想起探春今日要來,又怕掃了巧姐兒的興致,於是說道:“姑姑今日有些事,怕沒有閑暇,我讓雪雁去叫青兒板兒同你一起玩,可好?”
巧姐兒聽說,頓時麵露喜悅之色,直道:“姑姑真好,巧兒喜歡姑姑。”
黛玉愛憐地摸摸她的頭,帶著她往廚房走去。
還不到辰時,探春便偕同迎春惜春兩個姐妹來到山莊。雖說時日不長,眾人卻如許久未見一般,好一陣噓寒問暖,互述離情。
探春來此,不免提起賈赦賈珍之事,一時歎道:“聽聞大伯、珍大哥和蓉兒已動身了,我當日也無法去送別,想來十分慚愧。我隻能求我那王兄出麵,命隨同衙役及兵營將士好生看顧,隻望他們少受些罪,不會受人欺淩。隻是,那都是些苦寒之地,他們前去——仍是令人擔憂。”
尤氏站在賈母身後,眼中忍不住滾落幾滴淚來。
賈政歎聲說道:“雖說是苦寒之地,但是皇上免了他們的大罪發往軍前效力,也是格外的恩旨。珍兒還算年輕,蓉兒更不必說,也該為國家出一份力。唯獨大哥,年近花甲,倒真令人不放心。”
賈母冷哼一聲,道:“你大哥這些年胡作非為,這也是咎由自取!他這輩子過盡了好日子,如今教他去那邊磨練磨練,恐怕還是一件好事!”
邢夫人神色便有些訕訕的,卻也不敢說什麼。況且賈赦不在,自己倒還自在許多,也不用整天戰戰兢兢過日子了。自己老了老了,終能享享清福,還真可算是一件好事。一時又看見巧姐兒伏在賈璉懷內一臉純真,又瞧見迎春坐在一旁恬靜如花,邢夫人忽覺窩心不已,方感歎自己有兒有女有孫兒,還不知足?就算不是親生,可他們對自己何曾有過半點不敬?倒是自己從前想不開,看不開,隻知一味自尋煩惱罷了。
善插科打諢的鳳姐不在,氣氛比從前乏味了些許。賈母雖說氣惱賈赦賈珍幾個作為,然此刻眼見兒孫滿堂,心中稍安,為免他們拘束,便說自己困倦,讓他們自去玩樂。
黛玉和眾姊妹一同站在山莊高處觀景。探春眼望那漫山遍野的皚皚白雪,感歎道:“回思幾月前,我們姐妹幾個立於一片竹牆之外,一同眺望那山野秋景。阡陌縱橫,麥浪金黃,紅葉如火,煞是美麗。今日重又站在這裏,卻又見一副絕佳冬日美景,心境也是大不相同了。”
“三姐姐當日還以樊川居士之《山形》讚那秋景,我記得清清楚楚。”惜春念道,“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寶玉拍手說道:“好一句‘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古人的詩作,一語道中這秋景之瑰麗。而如今觀望這大雪蒼茫,不知你們作何感想?”
黛玉反問他道:“你又作何感想呢?”
寶玉笑笑,道:“我倒真想起一首先人之作,很是大氣蓬勃:才見嶺頭雲似蓋,已驚岩下雪如塵;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鬆羅萬朵雲。”
探春點頭道:“確實令人感慨。”思索一時,提議道,“不如我們再頌一回冬景,如何?”
隻見惜春嘻嘻一笑,黛玉瞧在眼中,欣慰她並未受到牽連,心境不變,倒更顯俏皮了一些。又聽惜春說道:“我剛學了一首詩,便大言不慚拿來頌讚了。春雪空蒙簾外斜,霏微半入野人家。長天遠樹山山白,不辨梅花與柳花。”惜春一氣吟完,看著眾人道,“此詩可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