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送行船隊風雨兼程,一日早到了揚州碼頭。新任揚州知府已備下紅氈,帶領眾多下屬官員跪接,並稟說各路各閘的汛兵均已接旨,將一路守護船隊。又早換了大小船隻三十餘號,一應妝奩、粗細什物、箱籠行李等各編字號,發運下船,分派專人管理,並一色扯起奉旨遠嫁的黃旗。
禮部侍郎又為使臣餞行。賈府諸人則為探春餞行。探春流淚對著父兄磕了頭,依依不舍乘船而去。這裏賈政等送行人怔怔立在岸上,各自淚流滿麵。海浪拍岸,鹽風拂麵,帶來一絲絲沁心的涼意。
待賈政幾人返回山莊,眾人赫然發現少了一人。賈母忙問:“寶玉怎生不見?”
賈政歎道:“那孩子,不肯隨我們一起回來,定要堅持送他三妹妹抵達回疆方罷。我感念他兄妹情深,便依了他。”
賈母聽聞,很是傷感,說了一句:“他看重他三妹妹,不放心她,也有道理。隻是他自己也是個讓人操心的喲。”
黛玉沒有說話。在她發現寶玉房中劍匣不見時,已猜出這般結果。那把湛瀘,被他帶走了。他是要去協助平息叛亂,征戰疆場麼?還是決定闖蕩江湖,瀟灑一生?不論如何,她隻知一個結果——他離開她了!
為什麼?他為何要走呢?自己這般努力,這般舍棄,最終,還是不能得償所願麼?這木石前盟,似真似幻,那些仙人之夢,如今,也更是變得渺茫不可尋。錯了麼?是她錯了?還是他錯了?
黛玉隻覺步履沉重,一步步挪到房前,疲憊萬分。忽見一隻手伸過來將她扶住,一個聲音說道:“林姐姐,我有東西要交與你。”
黛玉側頭一看,是賈環。隻見他將另一隻手伸到她麵前,手中握著一張信箋。“是二哥哥寫給你的。”他對黛玉蔚然一笑。
黛玉想回之一笑,卻不知十分勉強。賈環說了一句:“放心。”對黛玉一點頭,告辭離去。
黛玉站在門前,有些發怔,又感覺掌心微微發燙,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箋,隨即掀簾入室,坐在窗台前將信紙展開,熟悉字跡悅然紙上,刺得雙目灼熱疼痛。
信中寥寥數語,卻道盡不舍與眷戀,還有——成全?黛玉隻覺心被什麼狠狠揪了一下,疼的眼淚奪眶而出。原來,那夜,她與寒之離別一幕,不巧落入他的眼中。可惜他沒有看全。他的自傲、自卑摻雜一起,讓他痛苦難當,苦思數日,終於掙紮出一個成全來。
成全?黛玉苦笑不已。他為何不問問她的心呢?
淚眼移至那信的最末,隻見寫道是:薄衾小枕天氣,乍覺別離滋味。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也擬待、卻回征轡。又爭奈、已成行計。萬種思量,多方開解,隻恁寂寞厭厭地。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黛玉不覺淚落滿腮,眼前似看到寶玉不住回頭張望的眼眸,又似看到他毅然離去的背影。她心中明白,這一場家難,已重重改變了他的人生。如今,他心中之空洞落差,隻能靠他自己填滿。他是想自己拋卻了對他的責任,甚至是同情,去追尋自己想要的那一片天空罷。隻是,寶玉啊,你認為的那片理應屬於我的最好的天空,早已被我遠遠推開。
三個月後。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又是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漫山遍野的迎春花將疊翠山染得一片緋紅,如紅霞般絢爛,掩去了春日最後一絲料峭,唯剩滿山怡人的芬芳。
山腳下的田野也開始返青,綠油油一片,遠望似碧波蕩漾。田埂上零散開著幾色野花兒,星星點點的點綴,為這姹紫嫣紅的春景更添幾分顏色。
山莊的果園內,新芽吐綠,鮮花初綻,如同一幅水彩畫般清新自然。繁花翠樹的掩映之下,時而傳來幾聲少女輕笑或嬌嗔。
“看這春光明媚,我們每人說一句帶‘春’字的詩句應個景兒,如何?”樹下說話的是一個粉衣少女。
“你如今倒是越來越好學了。既如此,你先說罷。”另一黃衫少女笑道。
“說就說。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粉衣少女笑道。
“春晚綠野秀,岩高白雲屯。”黃衫少女也說一句。
“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另一綠衣少女亦開口說道。
“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一聲嬉笑從樹後傳來,眾人轉身一看,卻見一個紫衣少女正笑盈盈地閃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