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則悶悶不樂地走著,為自己受了傷滿懷憤怒,隨時準備向任何莫名其妙的事發火。
有一軍官被兩個二等兵一路抬著,脾氣暴躁。“別這樣搖來搖去,你這個傻瓜,”他叫喊道。“以為我的腿是鐵做的嗎?如果不能好好抬著就把我放下,讓別人來抬。”
他朝擋在路上的人吼道,他們蹣跚著讓抬他的人無法走得很快。“喂,你讓開不行嗎?讓開,真該死dickenstakeitall。”
他們鬱鬱不樂地分開,讓到路邊,在他被抬過去時他們便對他說三道四。他氣憤地作出回答和威脅,他們又說他該死。
一個拖著沉重步子抬擔架的人,肩膀猛然撞到那個直盯住未知世界的幽靈般的士兵。
青年加入到這群人裏麵與之同行。這些遍體鱗傷的人像可怕的機器,個個顯得機械呆板。
傳令官和通訊員時時從人群中穿過,讓傷員們分散到道路兩邊,然後騎著馬飛奔而去,身後傳來陣陣怒吼。這支陰沉的行軍隊伍不斷被送信的人擾亂,有時又是熙熙攘攘、左右搖擺著向他們隆隆駛來的炮兵連,隻聽軍官們在大聲命令他們讓開。
有一個衣服破爛的人,他渾身是塵土,從頭到腳都沾有血跡和粉塵。他拖著步子靜靜走在青年旁邊,熱切而十分謙卑地聽著一個滿臉胡子的軍士描述什麼聳人聽聞的事。他瘦削的麵容現出一種敬畏的表情,像鄉下店鋪裏的某個人正在傾聽別人講述奇妙的故事,店裏到處擱著糖桶。他帶著無法形容的驚奇盯住講故事的人,猶如莊稼漢那樣發呆地張開嘴。
軍士注意到他,暫時停止講述精心想出的故事,諷刺地說道:“小心點,寶貝兒,你會碰到蒼蠅的。”
衣服破爛的人窘迫地退縮回去。
一會兒後他又悄悄向青年靠近,以不同的方式極力與青年交朋友。他的聲音像姑娘的一般溫和,露出懇求的眼神。青年意外地看到這個士兵身上有兩處傷,一處在頭部,用浸透了血的破布包住;另一處在胳膊,這支胳膊因此像斷了的樹枝一樣擺動著。
兩人一起走了片刻後,衣服破爛的人鼓起足夠勇氣開口。“打得很不錯,是吧?”他靦腆地說。青年正陷入沉思,這時抬頭看一下這個沾有血跡、堅強不屈、眼神溫和的人。“什麼?”
“打得很不錯,是吧?”
“嗯,”青年簡短地回答,加快了步子。
但是對方又蹣跚著緊緊跟上。他現出歉意的樣子,不過顯然覺得自己隻需要談談,認為青年會發現他是個熱誠而讓人感到親切的人。
“打得很不錯,是吧?”他又低聲說道,然後又勇敢地說下去。“我可從沒見過打得那麼好的人。上帝啊,他們打得真漂亮!我就知道這些小夥子一旦有了報仇的機會就會那樣。他們先前隻是沒有合適的機會罷了,可這次他們讓人看到了自己是啥樣的人。我就知道結果會這樣。這些小夥子是打不敗的。真的,先生!他們是英勇的戰士。”
他謙卑地讚賞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幾次看著青年希望得到鼓勵。但他毫無收獲,不過似乎漸漸地沉浸在自己的話題中。
“我曾和警戒哨那邊的一個士兵談過,那個小夥子從佐治亞州來。他說,‘你們這些家夥一聽到槍聲就會拚命逃跑。’‘也許吧,’我說,‘但我並不相信咱們有誰會那樣。哎呀,’我反駁道,‘也許你們那些家夥一聽到槍聲才會拚命逃跑呢。’他笑起來。瞧,他們那天並沒有逃跑,是吧,嗨?沒有,先生!他們打呀,打呀,打呀。”
他樸實的臉上流露一種對部隊滿懷熱愛的光彩——在他看來部隊包含了一切既美好又強大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他轉向青年,親切地問道:“你是在哪兒打的仗,朋友?”
這個問題立即使青年感到驚慌,盡管最初它並沒對他產生足夠的影響。
“什麼?”他問。
“你是在哪兒打的仗?”衣服破爛的士兵重複道。
“唉,”青年開口說,“我——我——就是說——唉——我——”
他忽然轉身從人群中溜過去,滿臉通紅,用手指緊張不安地拔弄著一個鈕扣。他低下頭,一心盯住那顆鈕扣,好象它有點毛病似的。
衣服破爛的士兵吃驚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