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長輩在廣電任職, 而所有院線引進片子都需要相關部門審核,暨總, 我的加入絕對會讓項目如虎添翼。”
梅沙以為當自己說出這句話, 暨和北便被迫不及待答應。
不料暨和北似乎一點不意外。
神色未變語氣冷淡,話裏的意味兒卻極為尖銳。
“梅總,據我所知, 你們家有重要事務傳男不傳女的規矩, 你的堂妹、你的親妹都走聯姻路子,你如何保證我跟你合作你那位長輩能提供便利而不是以此為要挾讓我換掉你, 讓你的兄弟來?”
梅沙臉色倏變。
她不敢保證。
暨和北如今的意思很清楚。
如果他自己做, 跟梅家沒一點瓜葛梅家不會瘋到在細枝末節難為人。但若是牽扯到家族話語權爭奪裏他就成了夾心餅幹, 反倒會受影響。
“但是暨總, 我自己是傳媒人, 就算沒有長輩我也是很好的幫手。何況你說的隻是存在可能, 並不表示絕對會發生。”
暨和北:“但我的十個億、幾十個億不允許可能,哪怕隻是0.01%!”
梅沙欲言又止。
“梅總,你的提議、你的能力我都很認可, 你想拉我入夥的意圖我也清楚。但是目前你的籌碼不足以打動我。當然, 如果我做院線我就欣然接你參股投資, 你拿得出錢我們遲早是合作夥伴。或者你同你家裏商量, 給我他們會成為助力而不是阻礙的保障, 那我們
同樣可以繼續談。”
梅沙心裏是失望的, 憤怒的。
失望於暨和北難以攻克, 憤怒他想踹開自己。
但她清楚光憑長輩在相關部門任職確實有空口套白狼的嫌疑,而她提的合作並不獨特,就算暨和北在今天之前沒考慮踏足, 但能接話能順利談這麼多, 就意味著他關注過這方麵的內容。
他非要踹開自己單獨做的話,她連辱罵對方挪用idea資格都沒有。
她下意識看向叢琦。
本想眼神拜托對方看在兩人還有買賣的份上說一句,沒想到叢琦壓根沒看這邊,她側著身體,正輕輕拍打小孩兒挑胡蘿卜出來的爪子。
“媽媽~~~菜菜掉了。”
“少來這套,媽媽看清了是你自己扔的。”
說完,叢琦猛地發現桌上兩人沒出聲,她訕然笑笑:“抱歉,我影響到你們了嗎?”
梅沙笑容微僵:“沒。”
叢琦眨眨眼,手指在嘴邊比劃了個“拉拉鏈”的動作,“我不說話了。”
“還有你們,噓~~~~”
兩個小孩兒以為玩遊戲呢,也學著“噓~~~”。
按理說兩個孩子安靜不下來,暨和北就該暫停吃飯,先邀請梅沙到書房談,但他顯然不想遵守這份禮儀。
畢竟,對方一開始也沒遵守客人的禮儀。
梅沙此時的確不太高興,她長得漂亮,能力也強,跟任何人談生意時對方都會給她幾分薄麵。
哪怕談不妥,那也客客氣氣,奉她為座上賓,她幾時見
過暨和北這種人?
雖說這筆買賣的確是她劣勢,但對方實在太沒禮貌。
更讓她暗暗惱火的是,自己跟叢琦接觸快一個月對方每次見自己笑盈盈的,關鍵時刻對合作沒起到一點幫助。
當她這麼想時,卻忘了如果叢琦沒把話題扭到電影市場上,她連談的機會都沒有。
梅沙按捺住失望怒火交織的情緒,盡量用平靜的語調回複:“我明白了,暨總。你顧慮的很有道理。希望還有跟你談談的機會。”
“希望下次梅總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而不是一句家中關係。”
梅沙表情再是一變,感受到了無法言喻的難堪。
暨和北還在繼續:“在商言商我說話直接了點,希望梅總別介意。”
梅沙臊得臉通紅。
但不得不承認的,這次確實是她心急,也的確是她準備不周。
她高估了梅家的影響,也低估了暨和北的敏銳。
“暨總提醒得對,是我太莽撞了。”
短短幾分鍾,兩人就談完了。
叢琦有種其實沒怎麼談的感覺,她彷佛看到了刀光劍影,還是單方麵的虐殺。
她偷偷覷了眼麵無表情的某人。
暗暗腹誹,虧他好意思說梅沙工作上寸步不讓咄咄逼人,叢琦覺得他更像咄咄逼人那個。
每一句話都在一個語調上,旁觀者能清楚的感覺到他情緒的穩定,但每一句都特別紮心。
別說梅沙這個當事人難堪,叢琦替別人尷尬的毛病都差點犯了。
“梅總,說來咱們還挺有
淵源的,你堂妹的未婚夫正好是我倆的朋友。”
叢琦忙遞個台階,讓大家迅速過渡到下一個話題。
梅沙聞言,非常驚訝的樣子,沒想到王奉鬆跟眼前這對夫妻認識。
“這樣啊,確實很有緣。”
也難怪對方那麼清楚梅家的狀況,看來王奉鬆這煞筆沒少在背後多舌。
但轉念一想,也正好說明他跟暨家人關係確實不錯,而自己跟他好歹做了幾年同學,他如今又跟堂妹定了親……
暨和北可以通過王奉鬆了解自家,那自己也能從王奉鬆嘴裏知道更多跟暨和北、星海相關的事。
這般琢磨,梅沙對下一次談判多了點信心。
都是生意場上的人精,她表情稍稍放輕鬆暨和北就知道她想什麼了。
他沒所謂。
內心還暗暗誇讚叢琦這圓場打得好,台階遞得準。
畢竟若真的絲毫沒有合作的意思,在對方說第一句時他就會直接表示不感興趣。願意把問題點出來才表示梅沙值得投資的可能,他扮黑臉,叢琦扮白臉,兩人當真是默契十足,暨和北心裏還挺美的。
眉宇間突然就透著一股愉悅了。
如果叢琦知道他這麼想的肯定要白他一眼:
——誰扮白臉了,我正兒八經緩和氣氛呢,誰讓你說話那麼不委婉!
總之,因為叢琦插話,梅沙的尷尬被消除了許多,離開時甚至還帶著笑。
等門關上,叢琦就嘟囔抱怨:“買賣不成仁義在,合作不成也用不著把話說得那麼
尖銳吧?”
“成不成,得看她有沒有本事。”
暨和北起身,跟隨叢琦進書房:“開口就搬出什麼職位,如果能擺出實證我倒高看一眼,隻會張嘴我當然得挫挫她的威風。”
“你是男人,好歹講講紳士風度好吧?人家梅總是女士。”
暨和北挑眉,冷嗤一聲:“老婆,你以前拍戲,我記得有一場是大冬天被人打進池子,打你的對手演員就是男演員,你想過叫他讓一讓你,由你打,而他去落水嗎?”
叢琦一愣。
“工作上隻有能力,沒有性別。再說,我的紳士風度給你一個人就行了,別人自尊心再受挫再可憐,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種隻對你一人好的強勢,叢琦聽著老開心了。
心裏美得冒泡兒,嘴上還假模假樣道:“呃,說前半句話就好。”
她那點心思暨和北還能不知道?
直接往工作台上一坐,長腿虛撐著地,微微躬身湊近,似笑非笑道:“不喜歡聽?”
“不——”、
剛吐出一個字,叢琦擰起小眉毛。
怕自己若是說不喜歡聽,他以後就不說了,當場改口:“喜歡啊,我隨口謙虛兩句嘛,假裝我不是那麼愛聽甜言蜜語的人。”
“嗯嗯,我們琦琦其實是很有內涵的人,不是那種隻愛聽甜言蜜語的膚淺派。”
暨和北被她這小模樣逗樂了。
被這麼揶揄一通,叢琦抬眸嗔了他一眼,更加理直氣壯道:“知道就行了,別嚷嚷啊,低調,保持
低調。”
“嗯,低調~~~”
“所以,你本來是打算跟她合作的?”
叢琦再次低下頭,邊對著設計稿修修改改,邊漫不經心問。
談到合作,暨和北收斂起不正經。
“如果做院線公司,多幾家參與進來是必要的,市場就這麼大,目前大頭還是國營電影史翻牌的院線,民營私企要入市,單打獨鬥不是不行,但沒必要,否則給你使絆子的家夥有的是。”
做生意嘛,你吃肉當然要留給別人喝湯的空間。
想要一家獨大,就等著其他人聯合起來掀你桌子吧。
梅沙的背景確實很合適。
家裏位置不高,看著似乎沒什麼實權,但她那句話絕對沒說錯。
任何文藝產品都有可能卡在審核上,而在審核過程稍微出點力可以省很多事。
何況她堂妹嫁給王奉鬆的話,梅家就跟王家成了姻親。別看王奉鬆是醫生,他家人丁興旺關係卻是盤根錯節。
在國內這種人情社會,不需要明著做什麼,光是這“姻親”二字便足以起到作用。
他剛才駁的是梅沙,踩的是她的傲氣,但等的卻是梅家。
不管被推選出來的接頭人是誰,都不重要。梅沙也好,她哥她弟也罷,有本事將梅家資源整合到一塊那就都可以成為他的合作夥伴。
當然,目前梅沙的確是最合適的。
但她有一個毛病非常嚴重。
——或許是女性管理者太少,梅家在海市還算有名,以至於梅沙進入傳媒行業順風
順水未曾遭受挫折,對自己的能力和人脈都有所高估。
一句話,她分不清自己的成功梅家占了多少比重,她個人能力又占了多少。
暨和北也不否認她的確有兩把刷子。
他覺得做任何事,想要達成任何目的,不論男女,有力借力不管借誰的力都沒問題。
不能說男人靠妻族發家,靠兄弟義氣做大,能走通哪些門路就是梟雄做派,而女人背靠家族、利用婚姻就是不獨立不厲害。
沒有這個道理。
他在意的點是,你能不能看清自己借了力,借了哪些力。
所以他剛才那番話有打擊對方的意味兒,但也確實有提點之意。
“哦~~~”
叢琦隨意聽著。
她對商戰的理解還停留在池嵐風離婚把繁達賣給自己,他老公不服氣帶著人到她辦公室搶公章的層麵。
對暨和北囊括三十六計的商業思維一點兒也不感冒。
她應得隨意,暨和北開始不滿了。
“老婆——”
“唔?”
“……”
“回你了又不說,想說什麼就說啊。”
“我剛回來就跟人談工作,你不對我噓寒問暖一下居然還忙著幹活兒,是不是太過分了?”
“有嗎?”
“有!”
叢琦用力歎氣。
放下手裏的馬克筆,抬眸看暨和北,正對上他“委屈求抱”的眼神。
忍不住反省了兩秒,今天似乎的確不夠熱情?!
“嗯,辛苦了。”
“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