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吃藥了,我自己的身體我還能不知道嗎?”風瑾的語氣淡漠的可怕,幾乎給人一種完全放棄的感覺。“你呢,這些年過的還好吧?”
“好!我當然過的好,萬人之上,兒孫滿堂,聊的時候還能拐著夏兒春兒出宮溜達,怎麼能不好呢。”鍾青葉半真半假的笑道。
她過的很好,他也就能放心吧。
“所以,你也要過的好。”鍾青葉的語氣慢慢低落下來,頭也跟著低垂。“如果我過得好,而你過的不好,我更會覺得愧對了你。風瑾,你一定要好起來……”
眼著那滴水晶掉落在被褥,風瑾奈的著她,嘴角的笑容甚至沒動半分。“好端端的,哭什麼?不管我能不能好起來,隻要……”
“不是!”鍾青葉猛地抬起頭來,眼圈通紅,豆大的眼淚唰唰的往下掉,像個助的孩子一樣。“你不好,我怎麼能好?!我不管你怎麼樣,反正你一定要給我好起來!當年我都到了那種地步你也能救活我,為什麼今天就不能救活自己?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不許死!你不許死你聽到沒有?!”
風瑾含著笑,輕輕點頭,聲音帶著明顯的安撫性,“好,我不死,我好好的活著。”
明知道他在騙自己,鍾青葉越發嗚咽起來,眼淚漸漸成了串,倔強的扭過頭,不讓他見自己通紅的眼睛。
耳邊隻能聽到風瑾咕咕的笑聲,隨後一點冰涼觸碰到自己的臉頰,鍾青葉回過頭,淚眼朦朧可以見風瑾將手指含進口裏,吮吸了兩下,展顏一笑。“阿青,你的淚水真甜。”
鍾青葉又好氣又好笑,胡亂的抹掉臉上的淚痕,沒好氣的道:“見過人偷金偷銀的,哪有像你一樣偷人家眼淚的?”
她的聲線裏含著一絲嗚咽的沙啞,臉頰微微紅著,眼角的皺紋也似散開了去,整個人恍惚似又變回了從前的模樣。
風瑾的瞳孔微微縮著,好似有些累了,半闔著眼道:“我隻要你的一滴眼淚就足夠了。阿青……屋裏好悶,幫我打開那邊那扇好嗎?”
?鍾青葉慌忙回頭,見正對床鋪的牆上有一個很大的戶,關的嚴嚴實實的,她擦了擦眼睛,走到邊剛想打開,又不放心的道:“你的身體能吹風嗎?”
風瑾又笑了一聲,好像十分愉悅的樣子,卻沒聽到他說話,鍾青葉有些不放心的回頭,正好見他半睜著眼睛含笑著她,表情十分安詳,嘴角的弧度像個孩子,見她回頭,便輕輕點了點頭。
鍾青葉這才轉過頭,小心翼翼的開戶,狂風一下子湧進來,雪花打著卷,飛舞的零落滿地,好似一隻隻雪白的鳳尾蝶,風聲嗚嗚,她似乎聽到風瑾輕輕的說道。
“阿青,能再見你……真好。”
風聲太大了,她剛想回頭風瑾,確定他是不是在說話,卻冷不防眼眸一轉,見外不遠處的地方,悄然立起了一個小小的拱形土堆,蓋著厚厚的雪,一塊石料插在拱形前,上麵似乎刻了什麼字。
風雪飄散,鍾青葉窮盡了眼力,隱隱約約到上麵一個刻著一個偌大的“呈”字。
心底像是被極細極細的寒針刺了一下,沒有強烈的痛楚,仿佛心髒都被凍僵了,慢慢的,才有寒意一絲一縷的擴散開來,見縫插針的進入骨縫,涼的駭人。
鍾青葉還沒來得及撐住口,手上突然脫了力,啪的一聲脆響,往上起的木質戶猛地掉下來,狠狠的撞擊在套上,聲音猶如平地乍雷。
風聲一下子就輕了,原本的噪雜越發凸顯此刻的寧靜,鍾青葉清晰的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呼吸也漸漸粗壯起來,胸口有個地方漲的發痛。
石碑上刻著單名呈,姓名。
那是耶律邪的墓……
鍾青葉猛地倒抽了一口氣,胸口蔓延出冰涼的苦澀,緩緩道:“風瑾,你把他……葬在自己的房間後麵嗎?”
沒有人說話,鍾青葉奇怪的扭過頭,見風瑾坐在床上,被褥鬆鬆的掉下來一截,兩隻手都露在外麵。他側著頭,靠在身後的墊子上,滿頭的銀絲雪亮如琴弦,睫羽卻是漆黑的,鴉翅一般密密麻麻的撲落下來,在白皙的眼瞼上投射出淺淡狹長的陰影。
他似乎是累極了,雙目牢牢的閉合,甚至沒和她打一聲招呼便睡了過去,雪天光暗,屋內點著一支火燭,遙遙的放在一邊,暖黃色的光打在他卷翹的睫羽上,好似悄悄伏著一隻金黃色的蝴蝶,美麗靈動的猶如一幅油畫。
鍾青葉的心不知為何突然漏了一拍,一時間也顧不上詢問耶律邪的墳墓了,轉身悄悄走過去,雪地長靴踏在屋內的地板上沉聲微微,讓人心突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風瑾……風瑾?”鍾青葉嚐試性的叫兩聲,似乎怕打擾了他的睡眠。可是風瑾毫反應,鍾青葉突然有些生氣,衝過去就大聲道:“風瑾?你給我醒醒!你給我醒醒!”
她的驚叫聲匆忙,似乎潛意識也發現了什麼,越發顯得慌亂難以控製,一把抓住風瑾的肩膀,用力的搖晃著,嘴裏大聲的呼喚,耳膜卻猶自封閉起來,整個世界的風雪聲都好像隔了一個世界。
風瑾的頭顱隨著她搖動的手勢一下一下的動著,可是卻沒了半點聲息。
鍾青葉的眼裏隻到他不停晃動的腦袋,好像眼前這個人還在對自己微笑一樣,漸漸的,眼前也朦朧了,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緩緩下來,牢牢握住他肩膀的手鬆弛了,力的滑落……
風瑾過世了,就這麼毫預兆的過世了,鍾青葉甚至還沒來得及和他多說一句話;還沒好好對他發一通脾氣;還沒狠狠的質問他十六年憑什麼一走了之;還沒正經的謝他一聲……
她還有很多很多話想和他說,她還有很多很多問題想要問他,她以為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是倉促之間、毫防備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給她最後的機會,騙她去開戶,就一個人偷著走了。
風瑾啊風瑾,你光明磊落的一輩子,怎麼到死了……反而變得這般小氣呢?
多留一點時間不好嗎?哪怕十分鍾也好……
鍾青葉終於失聲痛哭,時隔十六年的、前所未有的,嚎啕大哭。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研紫瀕死之際,才將耶律邪和風瑾死亡的真相告知了鍾青葉和齊墨。
原來紫瞳聚集靈氣,擁有紫瞳之人在失去之時會導致身體元氣的大傷,耶律邪在挖掉自己的眼睛後身體已經一落千丈,雖然有風瑾的療養,卻到底死在一場小小的風寒。
至於風瑾,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一場奇跡,當年用於熬製紫瞳的藥水,根本就不是什麼水,那是風瑾的心頭血!
齊墨隻知道紫瞳和靈血是治病的奇藥,卻不知道紫瞳雖然難求,靈血卻可以培養。
拜月教有一條不為人知的蠱術,乃是取九十九隻蠍子,九十九條蝮蛇,九十九隻蜈蚣,九十九隻蜘蛛,九十九隻蟾蜍,將此五毒放在一隻大缽任由殘殺九天之後,留下來的一隻就是毒蠱。
將此毒蠱由修煉蠱術之人吞下,十二天後,便可在那人胸口處凝結成拳頭大小的心頭血,用此血混合紫瞳熬藥,分三碗為鍾青葉灌下,才是救活她的關鍵點。
但是這樣做的話,餘留下來的事情極難處理。那種毒蠱,幾乎包含了近五百隻毒物的毒在裏麵,心頭血凝結而出後,毒卻是留在了風瑾的體內,如此劇毒,也虧得他醫術好,再加上拜月教有的是製毒控毒的好東西,這才一直存活到了現在。
風瑾很清楚這樣做的後果,知道如果告訴鍾青葉她一定不會答應,便連齊墨都沒有告訴,鍾青葉的身體離奇複原後,他立刻離開北齊,也是怕毒性在身體裏突然發作,讓鍾青葉發現這一切。
選擇這憂穀居住,確實是因為耶律玫雪所說的鍾青葉的原因,然而還有另一方麵,那就是風瑾需要這裏的溫泉水來壓製身體的寒氣,這一切,和十七年前的鍾青葉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這兩人之所以會在四五十歲的年紀先後逝世,都是因為鍾青葉。
但是得知這些時,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齊墨做主,將已故的風瑾和耶律邪遷回皇都京陽城,在皇城內偏山尋了一個寧靜的山穀,建起了呈風宮,將風瑾和耶律邪葬在其。研紫和耶律玫雪一生未嫁,自請在呈風宮陪伴兩人。
太初四十七年,研紫在呈風宮逝世,享年六十四歲。她臨死前一直跪坐在風瑾的陵墓前,天澤皇後大悲,追封這個丫鬟出生的女子為正一品官夫人,同葬在呈風宮。
太初五十二年,耶律玫雪同在呈風宮逝世,享年六十八歲,同樣下葬與呈風宮。
太初五十三年,齊皇齊墨宣布提早退位,立長子齊昊為帝,次子幼子各自封王,而他則為太上皇,攜帶封號孝賢的前天澤皇後永居呈風宮,有時候也有孩子前來他們,衣食住行皆按照兩人的意見從簡,用一種清修的狀態為睡在裏麵的人守墓。
數十年後,孝賢太後逝世,享年八十九歲,同年,孝賢太後頭七的當天晚上淩晨,太上皇齊墨逝世,享年九十三歲。
屬於他們的故事,在這裏終究,但是後代的故事,卻永遠不會結束。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