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天明(1 / 2)

寂靜的夜很適合一個人回想一些往事,那些不經意間湧上心頭的往事就如同打開了的潘多拉的盒子,止也止不住。窗外明明飛著雪,他卻無端想起那個秋雨綿綿的午後,昏黃的書店裏,有紮兩個小辮子的女孩左手握著一卷泛黃的書,輕輕在手裏掂著,抬起頭俏皮地打趣他的名字,“言之”普普通通的兩個字被她咬得字正腔圓的,尾音微微提上去,平添了幾絲韻味。

那句軟軟的問話似乎這麼多年來從未離開,一直在耳邊縈繞著,縷縷墨香也始終伴在左右一樣。他心裏這麼想著,笛音也變得悠長起來。曾經想牽著她的手踏遍隱隱青山,看溪水長流;曾經想就像普通兒女家一樣,有個幸福溫暖的家,秋日聽蟋蟀在窗戶唱歌,冬日圍著火爐暖手;曾經想指點他走過的路給她看,曾經想……一生太短暫,來不及想那麼的東西,如今,一生還沒結束,可似乎無法再想了。

他停下吹奏,手裏惦著笛子,輕輕地在手心敲著,側耳傾聽外麵的動靜,明明不可能聽到什麼,但還是不自覺地想聽到點什麼,因為那顆心一直在外麵的某個地方。他在想著自己府裏的某個院落,那個曾經屬於母親,而後讓他心裏的那個人住著,可是今晚,這個人也要走了,也要離開這個院落。如果她走出那個院落,順帶著能夠走出他的心裏,那麼此刻,該不會如此痛徹心瘋吧?

“婁良才!”他微微側身,偏著臉朝門口喊了道,卻遲遲沒有見婁良才平素的身影,他愣了愣才想起婁良才此刻正在送京墨呢。一絲苦笑悄悄浮上嘴角,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恍然若失地轉過頭來,又將笛子送到嘴邊。

夜半深深,深幾許?唯有心事太綿長。

天冬送走了白家姐妹,出了半天神,才提起早已經凍麻的腿走開來,像個迷路的孩子在少帥府裏轉悠,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隻是信步而走。在一處假山遇上巡夜的衛戍,衛戍長小心翼翼地問天冬要去哪裏,天冬站定了,臉朝向東院的方向,反問道:“你說我該去哪裏呢?”

衛戍長為難地咧了咧嘴,“夏二少,要不,你回房歇著吧?”

天冬眯起眼睛,似是不經意地掃了這些衛戍們一眼,衛戍長隻覺得脊背上寒意頓生,下意識地挺直了身子,對天冬說道:“你慢慢轉,屬下還要繼續巡夜。”說罷就帶著人走開了。

天冬頹然地倚在旁邊亭子廊柱上,聽見有車緩緩行駛的聲音,接著兩道光筆直地從東院方向打過來。他手中抓著一把雪,此刻卻忘記了撒手,隻是任雪融化後從指縫裏滴滴落下來。

車裏坐的是誰?一個答案浮在心頭,自己卻拒絕去想。

車裏的京墨沉默地坐著,同樣沉默的還有婁良才。這次並沒有從正門走,而是從一個從來沒有走過的側門出去的。出了少帥府,婁良才低聲解釋了兩句,見京墨興致缺缺的樣子也便識趣地閉了嘴。

雪夜裏家家戶戶都在夢鄉中吧,汽車在無人的街上前進,頗有踽踽獨行的意味。因為地上的雪有點厚,又或者因為京墨暈車,車開得很慢當然也很穩。京墨轉臉看向窗外,卻是在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車裏黯淡的燈光將她的臉映照在車窗上,就像是一個夢境。

忽然記起了許久許久之前的故事,像是前生一樣,在中學課堂上,跟閨蜜一起對著鏡子做鬼臉,輪到她做時,正好被寫完板書回過身的老師逮個正著!於是被老師勒令對著全班做一個鬼臉,她差點窘死,漲紅了臉站在講台上,台下是善意的笑聲,她卻死活做不出鬼臉來,倒是那張泫然欲泣的臉最後打動了老師,也因此逃過一劫。

還想起大學放假回校,誰帶了好吃的就會拿到教室去分享,有時整個教室都彌漫著濃濃的香味,各種香味夾在在一起,搞得進去上課的老師莫名其妙,皺著眉頭轉著眼珠尋找香味的來源。

想起假日出去旅遊,路過一片桃林,桃子鮮嫩可人,百般央求著司機停車,跳進去摘倆桃子,似乎不是隻為兩隻桃子,更多的是那種機緣,這樣美的桃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碰上呢。

《格林童話》中的萵苣媽媽如願以償地吃上了心愛的萵苣,卻不知道還沒出生的孩子已經被老巫婆預定了,不知道她知道這樣的結局後心裏會怎樣地難受,她隻是單純地想吃萵苣而已,為什麼就把孩子也繞進去了呢?幾把萵苣就把孩子換出去了?夏日裏那個小院,幾畦碧綠的萵苣,蔥蔥鬱鬱綠在心頭。

心裏那從綠色中間卻獨獨閃現出一雙深沉的眼睛,每一次杜仲望向她,都飽含著慢慢的深情,為什麼彼時彼地都忽略了呢?為什麼非要在離開的時候,一切都那麼清晰起來?那些吵過的架,掉過的淚,愉快的笑,所有當時隻道是尋常的情景像放電影般在腦中一一浮現。

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裏,又發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自己隻是固執地要掙脫這種莫名其妙,企圖改變一些事情的軌道,從而蒙蔽了雙眼。如果不回去了,那就好好熱愛這裏的生活,好好對待那些心動的時刻,為什麼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