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們是那麼格格不入(1 / 3)

我在鎮裏當大學生村官期間,曾聽到一位領導當著我的麵對其他人說:“我的孩子,將來我一定要讓他盡早進入社會。讀那麼多書幹什麼,本科生又有什麼用?適應社會才是真正應該抓緊幹的事。”

我不知道他說這話是否意識到我在場,也不知道他是否在針對我,反正當時我聽著的確感覺很不爽,於是用力一拍椅子扶手,然後拂袖而去。

當初到鄉鎮擔任大學生村官,總體來說還算平平穩穩,工作幹一天算一天,工資待遇也沒少享受。

但有一點卻是不爭的事實,到鎮裏工作那些為數不多的全日製本科以上畢業生,當時並不受鎮裏的主流社會待見,這一點從多年以後這些人各自的結局看就可以明白。

榮宇,非常有才、非常儒雅的一個人。剛來鎮裏的時候還能跟同事打成一片,沒多久便發現自己除了理想信念以外,思想觀念、行事風格都與周圍人合不來,於是便疏遠原來的圈子,成為獨來獨往之人。他後來的事前麵已經說了,選調到偏遠山區去,沒多久辭職,重新成為自由職業人。換過多種職業,最後不得不重新回到體製內成為一名事業編製工作人員。

老董,雖然工作兢兢業業,但和榮宇一樣,因為學曆過高,從大城市和學校帶回來的一些觀念、理念同樣與鄉鎮、農村的人文環境格格不入,一向不受領導和同事待見,連去檢察院都不推薦他。2002年公務員考試與檢察院擦肩而過之後,更是被組織上調到一個更偏遠的鄉繼續當他的大學生村官。後來兜兜轉轉幹過幾個鄉鎮,最後終於在另一個大鎮安穩下來。直到2018年組織上為了照顧未入編的老村官,專門設特崗考試把他們全部變為事業編製幹部,老董這才得以考上當時所在的鎮,成為一名普通的辦事員。

還有一位,老黃,早年從合並之前的廣西農業大學畢業,在鎮裏的人事關係是農業服務中心事業編幹部,長期抽調鎮政府從事包村工作。這位老兄由於出道較早,別說在鎮裏,就算放在是市(縣級市)裏,很多全日製大學畢業生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師兄”。老黃為人和善,工作認真負責,隻是性格有些狂放不羈,常有驚人之舉,有時能見義勇為、勇鬥凶徒,有時也能大鬧會場、忽悠領導,所以很多人還是不待見他,在鎮裏混了很多人,眼看人家晉升的晉升、調動的調動,他二十幾年都是原地踏步,事業上毫無建樹。不過後來通過老領導的關係調到市(地級市)直單位工作,級別沒有提升,好歹工資待遇上去了一些,也算是給了這幾十年的付出一點“安慰獎”。

我本人,在第一章開頭就簡單介紹了簡曆,雖然一向很努力,其實職業曆程也是一波三折,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但在這些人當中我算混得好的,這些後麵我都會說。

我們這些號稱當年那個鎮的“全日製本科四大金剛”,當年初來乍到的時候無不乘高學曆之風,意氣風發,躍躍欲試,鉚足了勁要在組織給我們的舞台上拚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然而我們很快發現,眼前的這個體製內世界,早已大學畢業生遍地都是。

怎麼回事,不是說當年大學生很金貴嗎?

沒錯,那時候的全日製大學畢業生的確很稀缺,尤其是本科以上學曆的畢業生。但非全日製大學畢業生也的確遍地都是。

這要得益於那時國家對幹部學曆的嚴格要求,我們參加工作的時候,大多數地方的國家機關已經對幹部提出了高學曆的要求,至少得是大專以上學曆。然而,相當大一部分的在職幹部、包括在編和非在編都沒有這種條件,包括一些組織著力培養的年輕幹部,基層國家機關幹部隊伍麵臨著年齡結構降不下去、學曆結構提不上去的窘境。

但是,這難不倒組織和領導,他們有的是高招。不是年齡結構降不下去嗎,不是要通過考試嗎?就通過各種花樣迭出的途徑,從非在編工作人員中提拔一批年輕人,這就解決了結構老化的問題。不是學曆結構上不去嗎,不就是文化低嗎?那時候的教育政策已經很完善了,什麼函授、自考、進修......,各種五花八門的途徑大行其道,都能很容易讓一個低學曆的人蛻變成為一名大專、本科甚至是更高學曆的畢業生,而且這個過程並不複雜,需時並不長,這就解決了沒文化的問題。

這樣不是不好,的確對基層幹部隊伍結構優化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但是,我們這些科班出身的所謂高學曆人士就傻眼了。什麼,如此輕輕鬆鬆都能成為大學生,我們這些人又算什麼?我們從小考、中考到高考,有的還通過了研究生考試,翻爛了不知多少本書,寫破了不知多少張稿紙,流幹了不知多少身汗,拿到了不知多少本證書,到了走出校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寒窗苦讀十幾年得到的東西,人家輕輕鬆鬆兩三年便可以拿到,這叫我們上哪裏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