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出門的時候,院子裏的積雪已經讓桑榆掃開了不少,等她回來又是下了一層。談文虎把人從雪地裏扶起來,那一瞬他愣了愣,忽然懷疑起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他竟在一個不過六歲的小娘子臉上,看到了寒意。
桑榆的頭臉上全都是被人踩得肮髒的雪水,圓髻已經鬆散了一個,幾縷碎發貼在臉上,臉頰上還有被雪水凍出來的潮紅。除了談文虎,沒人注意到她臉上的冰冷。
她站起來,拍拍膝蓋,又揉了揉手腕,抬頭去看蘇氏。蘇氏長得是胖,可人家隻是胖,王嬸卻是壯,兩人扭做一團,蘇氏的戰鬥力那就是渣渣!
看見蘇氏跟那幫張大戶家的奴仆被王嬸和鄉親們連追帶打,桑榆覺得還有些不夠解氣,抓起手邊能找到的東西就往蘇氏身上砸。
砸了石頭砸奴仆帶來的陶罐,砸了陶罐再砸張大戶家送過來的所謂的彩禮,蘇氏被砸得灰頭土臉,臉上還受了王大嬸好幾掃帚,掃帚印一條一條的。看熱鬧的都覺得大快人心了,桑榆覺得不夠,彎腰抓起一團雪,在手心裏揉捏了兩把,直接往蘇氏頭上砸。
上輩子學校運動會,桑榆別的不擅長,可從來都是代表班級去比賽鉛球的,那技術杠杠的,每回都是妥妥的第一名。
雪球砸在蘇氏後腦勺上開了花,又砸得幾個奴仆嗷嗷直叫。
“幹什麼幹什麼!我們阿郎看上你是你的福氣,要不是郎君身子不好,哪裏會輪得到像你這種鄉野村夫!”吃虧什麼的嘴上卻無能給阿郎丟臉,張大戶家的幾個奴仆不肯示弱,作勢要去抓桑榆。談家父子像小山似的往人前一站,幾人頓時氣焰下去了一半。
“滾遠一點!回去告訴你家阿郎,談二娘高攀不起張家!你們要是再敢跟這潑婦一道踏進我家門半步,我就去縣衙告你們意圖強搶民女!”桑榆氣惱得很,直接放出話來,“阿爹阿娘雖去的早,我姊妹倆卻不是可以由得你們隨意欺負的人!我阿爹姓談名知世,人雖去了,名聲尚在,你自可去縣城打聽打聽!”
幾個奴仆見狀不妙,拾起被扔了一地的彩禮,屁滾尿流地就逃了。留下蘇氏一人被王嬸壓在地上狠狠地扇巴掌。
大約是覺得差不多就行了,裏正咳嗽兩聲,開口道:“好了好了,大牛啊,趕快把人拉開。”
“哦。”王伯應聲,走過去把自家媳婦拉起來,順帶給了蘇氏一腳,一邊給媳婦拍灰,一邊道,“餓了沒,咱們回家做飯去,這打架太費力氣。”
王嬸被他說得笑了,橫了他一眼,招呼桑榆:“元娘,二娘,院子收拾收拾,等會兒上嬸娘家吃飯,咱們今天吃肉,把力氣都吃回來!”
桑榆點頭表示知道了,又握了握桑梓的手,低聲道:“阿姊回屋去洗洗臉,等我把事情了了,咱們就過去吃飯。”
桑梓還能說什麼,早被自家幼妹剛才的舉動驚得有些發懵,這會兒她說什麼便是什麼,也沒多想乖乖地就回了屋。等關上門,突然心道,二娘莫不是魔怔了,怎的就越長大性格越不像阿爹和阿娘了?
南灣村本來就是談家人的村子,後來慢慢的才進了幾個外姓,大多都是些老實本分的人,也有家長裏短的糾紛,可從沒像趙家的這樣,鬧出要把談家後人發賣的事,還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二娘好。談家人看熱鬧歸看熱鬧,可等熱鬧看完了,各家的長輩在祠堂裏坐下來一商量,覺得這事要不給二娘一個說法,這孩子指不定回頭就噔噔噔跑去找賀主簿告狀了。
南灣村這麼多年也隻出了談知世這一個進士。就算是再不識字的老農,也多少知道,在大邯每次到奉元城參加科舉考試的學子就有上千人,可能考中進士的不過三十人爾。談知世能中進士,已經是談家祖墳上冒青煙了,所以盡管這沾親帶故有些遠了,可談家各分支都覺得,說話做事那都能提起胸膛來了。
眼下,他的兩個女兒接連被趙家的欺上門,長輩們覺得,他們得做些什麼了。最後商量下來,各家長輩們覺得,隻有把趙家的驅逐出南灣村,才算是給桑榆姊妹倆一個正經交代。
於是,幾日後,裏正就把這個決定告訴了桑榆。嗯,趙家那邊他實在頭疼,不想過去,就隨口讓自己兒子幫忙監督他們。
“驅逐出去了?”桑榆對待長輩的時候態度一向是恭敬的,一見裏正過來,忙請他坐下,給倒了杯熱茶。
“恩,他們夫妻倆本就是外姓人,如今惹了事,南灣村也沒必要再留他們,不然早晚惹禍上身,不如趕出去落個清淨。”裏正看著桑榆點了點頭。
桑梓在一旁坐著,聽著聽著就紅了眼眶,拿著繡帕抹了抹眼角:“阿爹阿娘去的早,若泉下有知,定然不舍得見我倆遭人如此輕慢。還好有阿翁和鄉親們在旁照顧著,不然,二娘隻怕受我拖累,就這麼被人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