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部賽場上的軍事十項全能,正比畫得如火如荼。許三多沒有參賽,這幾個月來,他已經習慣賽外照應了。
賽場上,全副武裝的伍六一高高躍起,卻沒有把住手邊那根晃動的繩索,重重摔在地上。這一下實在摔得不輕,伍六一晃了晃腦袋才清醒過來,近在咫尺的加油聲也變得很遙遠了。
他看了看場外叫著跳著的許三多,那個人嘴裏幾乎是無聲的。前邊幾個參賽的士兵已經利索地攀過了障礙牆。伍六一站了起來,有些搖晃,他開始加速奔跑,翻上障礙牆,然後是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伍六一衝向終點的射擊位置,在那裏開槍射擊。
場外的許三多有點替他擔心。
宣傳車公布成績了“集團軍軍事十項全能比賽,四百米越障,第一名,K師A團,黃耀輝;第二名,T師D團,劉洪海……”許三多聽到,伍六一沒有拿到第一名。
許三多憂心忡忡地走過仍在歡叫加油的士兵,走向賽場邊幾副帳篷搭就的休息場地。這時他聽到有人在叫他,回頭一看,竟是連長高城。
“連長,”許三多敬禮,但看見高城戴的兩杠一星,又改了口,“對不起,副營長。”
高城:“行了,你我自在點行不?”他情緒複雜地敲敲許三多的軍銜,“士官同誌。”
“是,連長。”
“我總是在師局域網上找你們的名字,六一、小寧都出現過很多次,可你就像隱了形一樣,就出現過一次。”
“我什麼也沒幹。”
“就一次,衛生連隊標兵。我真服了你,偵察兵尖子改衛生標兵……一人清一個連居然還搶個標兵。”
“一人清心裏有數,他們人多了手倒雜。”
高城歎氣,他現在心是穩了,但傷感依舊。
高城:“你也沒參賽。”
許三多:“七連就我一個沒法賽,我是來幫六一小寧他們的拉拉隊。”
高城:“說到六一,六一幹嗎那麼玩命?”
許三多:“他今天狀態不好。”
高城:“不好先退一步,你告訴他,這隻是軍體文娛,犯不著拿命拚。”
許三多訕訕地笑:“我說了,他說呸。”
高城苦笑,正看見伍六一落落寡合地過來,步子仍微瘸,他心不在焉地根本沒看見高城:“許三多,咱們拿幾項第一啦?”
高城忍不住了:“伍六一!這樣就拿命玩,打仗你玩什麼?”
“連長!”伍六一訕笑,“新鮮出爐的少校,您想死我們啦!”
“別打岔。你技巧本來是弱勢,全憑體力拿名次,可這麼拚能拚幾次?”
伍六一:“連長,拿幾個名次給機一連做見麵禮。”
高城還是不滿:“見麵禮而已,不是賣命!”
伍六一猶豫了一下,小聲地說出了心裏話:“連長,七連兄弟在各連都是尖子,做尖子都活得不易。”
高城一時有些啞然,從袋裏掏出瓶紅花油塞給許三多:“找地方給他揉揉去!本想給自個營的兵用,沒曾想還是被你們禍禍了!”
伍六一的背上,青一塊紫一塊,幾乎都是傷痕。許三多看得愣了一會兒,就默默地給他按摩。片刻間,帳篷裏充滿了紅花油的味道。
伍六一自嘲地說:“許三多,二十四歲的人就覺得自己有點老,是不是有點可笑?”許三多:“不可笑,我也覺得自己有點老。”
伍六一忽然看了看他,這回沒有玩笑也沒有不屑,是認真的:“你已經是老兵了。”
不等許三多說什麼,他又嘟囔著:“老家夥了。再不拚,待不住了。”然後撩開帳篷,吸口外邊的空氣,出去了。
許三多站在帳篷裏發呆。帳篷一撩,伍六一又探了頭進來:“走吧!七連的家夥一咬牙,什麼事辦不成?”
許三多提起了精神:“我幫你!”說著起身,追著伍六一出去了。
兩人轉身來到了賽場上,耀眼的陽光下,一個兵撂倒了另一個,在場中戳著。伍六一在旁邊穿戴著散打裝束,許三多在幫忙。
伍六一盯著場上那兵,朝許三多說:“幫我,來兩拳。”
許三多愣住了:“啥?”
伍六一瞪大眼睛看著他:“給我兩拳!”
許三多輕輕地碰了他一拳,伍六一不滿意:“你掃地嗎?”
一拳重擊,伍六一來了精神:“再來!”
許三多接連幾拳,伍六一一把把他推開,衝進場中。伍六一在場上和那兵格鬥,幾個回合下來,對方一腳踹在伍六一的腰部。伍六一晃了晃,淩空格住了對手的腿,用身子砸了下去。短暫的僵持,那名對手終於拍擊著地麵認輸。伍六一搖搖晃晃地起身,等待著下一名對手。許三多不願意再看,從人群中走開。
他發現還有另一個人走開,那是高城。
高城在賽場邊坐下,拔了片草葉放在嘴裏嚼著,許三多在他身邊輕聲坐下。高城說:“真想你們。”
許三多點點頭:“別拚命,別跟那小子似的。”
許三多又點點頭。
高城突然感慨:“真是懷念,跟你們一起,年少輕狂,幸福時光。”
許三多沒點頭,他茫然。
〖HTK〗七連散時,大家一直有一個心理安慰,這是團體利益,是為了軍隊的需要。可那天,六一在場上搏命,連長在身邊感傷,我突然明白,被要求承擔磨難的是每一個人。〖HT〗
伍六一走過來了,看著他滿麵的笑容,就知道他一定拿了總分第一。恭喜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宣傳車裏先傳來了廣播:“各位首長,各位戰友,軍部決定臨時增加一個表演項目,請幾位來自XXXX部隊的戰友將剛才參賽的項目再做一次。”
“XXXX是什麼呀?”許三多問。
“XXX就是不讓你知道的意思唄!”伍六一說。
賽場上的官兵們齊刷刷將頭轉向了賽場。
一輛越野車從坎坷不平的賽道上衝了出來,車門微晃了一下,幾個人影已經從背著觀眾的那側躍入了草叢,車子隨後停下。伍六一看得莫名其妙:“駕駛員在哪?”高城卻盯得仔細:“已經下車了。車剛衝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完成了潛伏。”
他的話音未落,草叢中已經響起了幾個點射,離槍響處至少600米的幾個靶子爆掉了。四條人影從草叢裏騰了出來,並不見得緊迫,但速度和姿勢上都有種壓人的感覺,和伍六一他們大不相同。
奔跑中,又有人開槍,遠在另一端的靶子爆掉了。伍六一不解:“怎麼在起跑線上就開槍?這不算違規嗎?”“當然違規!可這個距離有幾個人能打中?還是行進間射擊!”高城驚叫著。
周圍的士兵都看得目瞪口呆,許三多卻看得心曠神怡。伍六一看著一個人在跨越他摔倒的地方,居然淩空射擊,打掉一個靶子。“他們根本不是在比賽!”伍六一無比的感慨。
“他們是在打仗。”許三多說。
“對,他們根本沒把這當一個賽場,在他們眼裏這裏根本是戰火紛飛,危機四伏。你看他們的槍,隨時保持在待擊姿勢,連跳躍的時候都準備開槍;動作,隨時保留力氣準備應付突發事件;隊形,四麵兼顧。咱們跑的時候槍拿在手上當接力棒,誰冒個頭都把你們給幹掉了,跟他們比咱們簡直是體工隊。”高城越說越來勁了。眼瞅著那四人翻越障礙牆,兩人先托上去兩人,那兩人在牆上警戒,幹掉幾個靶子,後兩人再翻越,落地同時又有幾個靶子被打爆,這時牆上兩人才落地。
許三多一直緊盯著其中的一個身影,當那個身影在翻越障礙網時,居然倒掛金鍾一槍中的,周圍的掌聲頓時沸騰了。甘小寧喃喃道:“就這個,說他殺過人我都信。”
那幾個人仍在衝刺,匍匐,槍口不斷冒出火光,動作幅度很小而精確度卻很大,還沒到終點,已經沒剩下幾個可打的靶子。當那幾個人正要衝破終點稍有鬆弛時,一排流動靶從四麵八方冒了起來,四個人縱起,兩個滾翻,周圍的靶子已經全部被打掉。
掌聲已經快掀翻了賽場。
伍六一突然有一點喪氣:“我忽然覺得咱們兩天的比畫一點意思沒有了。”
甘小寧心裏讚同,嘴上卻不服輸:“速度、準頭、耐力,他們未必比得過你伍六一。”可伍六一並不領情:“對。可這架勢跑沒半截咱們全被斃了!人家根本是在打仗,是不是,連長?”
高城有點恍惚,他光顧著看遠處的那四個人,那四個人似乎並沒有向掌聲表示一下謝意的打算,站在終點等著什麼。”
許三多也看著,但他光看著其中的一個。然後一輛車駛過來,那四個上車,徑直走了。
許三多:“那個人好像……”
高城立刻醒過神來:“你認識?是誰?得跟他取取經。”
可許三多馬上又否認了:“肯定不是。”
高城隻好橫他一眼,繼續想事。賽場上的人們在散去,這幾個人有點失落,但人各一頭,終歸得散。
伍六一:“連長要不要找地方聊會兒?”
高城有點尷尬:“啊?……不了。我去找人要剛才的錄像,我那邊用得上。”說著就走。那幾個愣在那。
甘小寧笑:“嘿嘿,要想再被連長正眼看,隻好進他的偵察營了。”這時,走了十來米的高城又想起他的老部下來,遠遠揮了揮手。
然後小跑著去了,幾個人彼此看了看。
甘小寧說:“回咱們的一連、四連,”他拍拍許三多,“和光榮的鋼七連吧。”
參賽的兵被軍車送回來了,機一連的連長早在大院門口等得望穿秋水,一把手先把伍六一拽了下來:“第幾?”
伍六一沒說,隻是一臉的失望。連長趕緊說,沒事沒事,全集團軍能人多著呢。這時,車上的許三多笑了。他告訴連長:“第一。”
連長一把手扣著伍六一,氣得就往連隊裏揪:“收拾!”
伍六一被抬了起來,往一連擁。許三多揮了揮手,回他一個人的七連,神情很平和,但是很羨慕。伍六一一邊樂著,一邊對許三多揮手再見。許三多微笑著,走回自己的連隊,那一個人的連隊。
許三多掏出鑰匙剛要開門,突然,脖子被人從後勒住,許三多用腳鉤住身後人的一隻腳,猛坐了下去。那人急忙閃開,許三多也在暗淡的暮色下拉開了燈繩。
一個服色和他完全不一樣的軍人,三十往上,軍銜中校,是老A的袁朗。
許三多簡直驚喜萬分。袁朗身上有著和史今類似的氣質,讓他容易放鬆,而且在準備好寂寞時遇見一個熟識,他很驚喜:“我在賽場上看見你了!我還想不可能是的!……您怎麼到這來了?”
袁朗:“來三五三看個朋友,等半小時還沒回。穿這身又老被人瞄,隻好在你們連過道裏貓著。”
許三多:“是誰?我幫你找。”
袁朗指了指他。
許三多愣住,然後很長時間說不出話。“嘿,什麼表情啊?”袁朗看著他笑。
許三多有點不自在:“不是,很少有人來看我。”
袁朗不再玩笑,拍拍他的肩:“開門,請我喝口茶。”
許三多正開門又愣住:“啊?……我去買茶葉。”
袁朗哭笑不得:“開門,請我喝開水。”
許三多把一杯開水給袁朗端了過來。袁朗正很有趣地看著這間四麵光板的宿舍,倒好像這有多少內容:“我知道你們改編的事,咱們認識的時候就知道。”
許三多默然了一會兒:“嗯,您說很多人和事會離開我。都離開了,現在。”
袁朗:“這樣待著好嗎?”
許三多:“還好。”
袁朗:“你總給人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
許三多笑笑:“剛剛適應。以前……特別不好。現在就是……不高不低,不好不壞……我也說不清,就是該幹什麼幹什麼吧。”
袁朗:“我這次來是……怎麼說?形同你們招兵。你們的兵從地方上招,我們的兵從兵裏招。看了你簡曆,又聽人說你的事,就很想看看你,上次看見的是個不認現實的大孩子,這回看見的是……借你的話,不高不低,不好不壞的一個兵。”袁朗看著許三多,語氣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