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是個兵了。”許三多並不太有興趣。
“很安心的一個兵,不焦慮,我們很多人無時無刻不在焦慮,怕沒得到,唯恐丟失。我喜歡不焦慮的人。”袁朗似乎並不意外。
許三多:“我還是不明白您說的招兵。”
袁朗:“過幾天你就明白了,現在……就當是家訪吧,招兵除了家訪還要幹什麼?”他存心在那慢條斯理地想,弄得許三多有點著急:“體檢。檢查服役者在硬件上是否合格。”
袁朗:“嗯,過幾天會有命令讓你們體檢,我是檢查的人。”他笑得實在不懷好意,那讓許三多更加茫然:“體檢?當然不會是真的檢查身體。”
袁朗:“不是,隻能告訴你難度很高,再多說就要違規了。”
許三多隻好不說話了。
袁朗:“我問你,如果通過了,你願意離開這,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嗎?別發呆,士兵,我們不會強令要人,我的部下也都是真愛這個行業的人。”
許三多:“我不知道。”他看看周圍,他守了半年的空屋。
袁朗也看了看:“這裏有些東西,進了你的心裏。你怕到了別的環境,它們也就沒了?”
許三多過了一會兒才點頭。袁朗:“貴庚啊?”
許三多:“二十二。”
袁朗:“不是守候一生的年歲嘛。二十二應該是跑著跳著,論追求就兩字,新鮮。”
許三多:“我……其實是怕……骨子裏是笨人,每次換個環境像死一次一樣……真的。”
“明白了,”袁朗又看看周圍,“你一個住這,是不是怕……鬼?”
許三多樂了,袁朗甚至張牙舞爪了一下。許三多正色:“世界上沒那個東西的。”袁朗:“奇了怪了。這個鬼和你怕的東西,不都是想出來自己嚇自己的東西嗎?”許三多傻在那,而袁朗找到自己的帽子,扣在頭上:“我走了,許三多。”
許三多:“啊?……再見。”
袁朗:“後天師部的命令會發到每個人手上,其實是邀請不是命令,所以可以拒絕參加。但換成我,一定要去試試的。我才三十歲,我還盼著海闊天空閱曆人生呢。”
許三多陪送到門口就沒再送下去,他看著那人的背影。
一連的連旗和獎旗掛在連部的牆上,連長看看連旗,很傷神地轉過頭來。
伍六一筆挺地坐著,指導員又看看手上那份文件,那是袁朗所說的師部命令。他們已經談了很久,談到無話可談。
一連長說:“一連的池子小了?容不下你這條大魚?期限一到你就二級士官,非得去什麼特種兵?”
伍六一:“指導員,當兵很辛苦。”
指導員愣了一下。
伍六一繼續說:“如果就為混個士官,就用不著這麼辛苦。”
指導員說:“我明白了,不是情緒問題,是誌向。”
一連長:“好,你有大誌。我就看你沒被選上,該怎麼回來。”
伍六一:“就這麼回來,以前幹什麼,以後還幹什麼。連長,當兵的沒多少選擇,如果有個兵想在這條路上走得再多一點,請尊重他的選擇。”
一連長瞪了他半天,終於揮了揮手出去,他放棄了。
好像所有的士兵都在談論老A的事。甘小寧和馬小帥兩人窩在車裏,也在談。甘小寧看看外邊沒人,把戰車門帶上,看著馬小帥:“你去嗎?”馬小帥說:“我還在犯嘀咕。”
這兩人比較著同一份師部命令,是分別收到的,他們仔細地比較著每一個字,似乎這樣就能揣測出未知的將來。
甘小寧說:“上次跟特種兵對抗你還沒來,前幾天軍事十項你也沒去……看見他們就想起打仗,我形容老A就這幾個字。”
馬小帥不解:“什麼意思?”
甘小寧看著他樂:“小帥,天天戰車天天摟火,你就沒想過真打仗的時候我們是什麼樣子嗎?炮火鋪天蓋地,導彈從天邊劃過,我們衝擊……我拿你當朋友——想去嗎?”
馬小帥有點不好意思:“我很遜。你們叫我高才生,其實就是說在短兵相接的軍事技能上我很遜。”
甘小寧說:“我更遜。上次對抗我武裝到牙齒,被老A拿無聲手槍就給押了。所以我更想去那裏。他們純粹,你去嗎?”馬小帥鄭重而心事重重地點頭。
荒原上的五班,荒涼和空寂一如往常。幾個兵在門外的空地上站著,直到一輛拖拉機過來,攔下。五班除了薛林已經沒有熟臉了。薛林在門口抽煙,抽了最後一口,把煙頭踩進了半沙化的地裏,他進屋。成才捆緊了自己的背包,然後愣愣地看著身邊的這間宿舍。然後,他叼上煙盒裏的最後一根煙,把煙盒揉了,準確地扔進屋子另一邊的紙簍裏。紙簍裏已經有了好幾個同樣的煙盒了。
薛林看了一眼窗外,說:“班長,車來了。”
成才悶悶地說:“我收拾好了。”
薛林幫他拿起行李:“那走吧。”雙方都有些例行公事的冷淡。
成才說:“這幾天班裏靠你盯了。抽屜裏給兄弟們留了點意思,回頭給大家分了。”薛林並不太熱情:“是。”
出了門,成才爬上拖拉機,放下包,心曠神怡地對著草原舒口長氣。士兵們在車下站著,雖無形卻也成個隊形:“班長再見!班長好走。”
車駛動,五班的幾個人影被拋落,這是一場例行公事的送別。
成才的目光裏充滿了憧憬,但看著五班那破地時就沒有了表情。他手裏捏著張紙,來自師部的命令。那沒有必要,但捏著它成才就像捏住了前途的保證。
幾乎是在成才離開的同時,許三多打掃完宿舍,將掃帚放回原處。安靜地躺下,第一百次地看著那張今天剛拿到的命令,安靜的時候總是想得最多。
〖HTK〗袁朗的說服工作白做了。拿到命令我隻在想兩件事,老七連會有人去嗎?如果去了,我們能在一起嗎?一直想到熄燈號吹起。〖HT〗
寂寞不可怕,寂寞隻讓人強烈地渴望人群。
天色未明。幾個老A紋絲不動地把守著他們臨時的駐地,周圍沒有標杆,沒有標語,隻有覆著偽裝網的軍用車輛和帳篷,樸實而冷調。
鐵路開著車,帶著團長王慶瑞駛來。來自各個方向的軍車也一輛一輛駛來。車上,是一個個參賽的士兵。隻有風聲,天地顯得很寂靜。未盡的月色下,集合的士兵們,誰都看不清誰。
篷布打開,各單位的士兵一個個跳下。鐵路和王慶瑞是在場軍銜最高者,但他們特意離了很遠,以免形成任何幹擾。
袁朗從一頂帳篷裏出來,草草地給空地上的那排步兵敬了個禮,一個裝甲團軍官下意識的口令:“立正!敬禮!”導致所有士兵極正式地回應。袁朗笑了:“放鬆,往下會很耗體力。大家是客人,客人要好好招待,所以往下為各位準備的是直徑一百公裏範圍內的兩天行程,標準負重,武器在提供範圍內任選,食品任選……嗯,再選也隻是一個早餐似的野戰口糧。”
他注意到士兵們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樂了:“真輕鬆,是吧?就是個野外生存,野菜燉野兔,本地的燉野兔我也吃過,一絕,自己打來的恐怕更香。”
士兵們就笑,笑得正高興時,袁朗的笑容沒了:“我還沒說完呢。——最終要求深入敵主陣地完成地圖作業,那是你們到達目的地後必須交給我的東西。建議小組行動,因為會有一個加強營的兵力在途中對你們圍追堵截。聽說你們很強,我也想看看你們有多強。現在六時,截至後天下午六時,我會在目的地等你們。事先聲明,我開著車,車上有三個空位,我會帶走前三個到達的人——現在請牢記目的地參照物。”
下麵的人早就連笑紋都沒了,稍微有點概念的人都知道這比他們經驗中的任何一次都難。幾個老到的人甚至掏出了紙筆,以便記下經緯度。
袁朗看見了:“紙筆收起來。從現在起六十個小時內,我是你們的敵人。敵人絕不會告訴你們經緯度,記住參照物,東南方向,草原邊緣有個海泡子,旁邊有座山,翻過山有片槲樹林,我在林邊等你們,不明白的可以問了。”
馬小帥:“報告,配發定位設備嗎?”
袁朗:“GPS是沒有的,指南針人手一個。”大家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但再也沒人提問了。
袁朗接著說:“領發裝備後會送你們去戰區。警惕,進入戰區等於進入戰場——解散。”
士兵們悄然地走向幾輛裝備載車。袁朗則走向鐵路和王慶瑞:“報告,我先去戰區了。”
王慶瑞看著袁朗走開,而頗為怨憤地看著鐵路:“這樣做不夠苛刻呀。你大可以把他們綁上,再用機槍掃射,最後把沒打死的帶走算完。”
鐵路將他一軍:“我高估了你的兵?”
王慶瑞:“沒有。”
鐵路:“那你幹嗎低估他們?”王慶瑞有勁沒處使地瞪著鐵路走開。
一份野戰口糧扣到列隊經過的士兵手上,跟著還有一支信號槍扣在另一隻手上。所謂的野戰口糧是真空包裝裏少得可憐的一點東西:一塊巧克力、一塊壓縮餅幹、鹹菜、葡萄幹、一小袋葡萄糖水,它隻滿足一個早上熱量、鹽糖和水分的需求。
軍官重複而淡漠地叮囑:“撐不住打信號彈,記住,等於棄權。”
伍六一接過來,甘小寧接過來,許三多接過來。一件件帶發煙裝置的裝具背心被穿上,一個個沉重的野戰背包背到了士兵的肩上。伍六一幾個在將一身裝束緊當,甘小寧看著手上那袋口糧抱怨:“我現在就餓了,我們都是空腹來的呀。”
伍六一:“那就吃吧,如果你夠想得開。”甘小寧的架勢是真要吃,許三多搶過來塞回他的背包裏,甘小寧隻好苦笑。
馬小帥擠進三個人的圈裏,看著他們樂:“老七連的家夥們,聯合行動?”
伍六一:“還用說?”甘小寧:“不拋棄,不放棄。”
許三多很認真地點點頭,然後看見人圈外的一個人:“成才!”
成才站住,瘦削而深沉,看著他也沒什麼表情,但是伸出一隻手。許三多衝動地和他擁抱,成才有些被動地回應,他看起來比許三多更少與人交流。
許三多:“我們聯合行動,行嗎?”成才看那幾個,那幾個反應可稱冷淡。於是成才不說是不說否,走向武器載車。士兵們正在這裏選擇自己擅用的武器,成才第一眼盯上一支狙擊步槍,他伸出手觸摸。
發槍的兵忍不住了:“長行軍帶那個可不方便。”成才沒聽見一樣,親昵地將臉頰在槍麵上貼了一貼。
車在不平的路麵上搖晃,車簾拉得很緊,到了外邊看不見裏邊,裏邊也看不見外邊的程度。一輛車裏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但老七連的幾個總算都在一輛車上。扶著槍,坐著,也不說話。許三多、甘小寧、馬小帥都是突擊步槍,伍六一機槍,成才狙擊步槍。成才一直默不作聲地在調校瞄具,其他人不理他,而許三多的注意力幾乎全在他身上。
成才看著許三多眼裏難以形容的愉悅:“看七連的日子很難過吧,這點小事你這麼高興。”
許三多說:“不難過,可這也不是小事啊。”
甘小寧:“可不,這麼快樂的事情我願意拿十份口糧來換!你呢,六一?”
伍六一:“我隻想提醒你不要再偷嘴了。”
甘小寧忙把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裏,然後很得意地笑。他們快樂,但完全把成才排除在外。七連沒了,他們對虧欠了七連的人反而更加難以釋懷——雖然那並不叫虧欠。
許三多隻好一個人照應著成才:“跟我們一起行動吧,成才,上次對抗你是幹掉老A最多的。”
成才不說話,看看那幾個,那幾個並不表態。許三多隻好岔話:“在五班還好吧?”“垃圾中轉站,你明知故問。”成才並不喜歡五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