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我覺得應該是四點鍾方向。”許三多說。他很堅定。

另一個士兵也很堅定,他覺得七點鍾方向對。

成才一下就急了:“你們看準點,這地方差一點就是幾十公裏,走錯了沒時間回頭。”士兵反駁說:“一點參照物也沒有!誰不憑自己的直覺說話呀?”

意見分歧的結果使本來就少得可憐的隊伍又分成了兩隊。

許三多、伍六一、成才看著另外兩個兵頃刻間便沒入了草原的黑暗之中。

成才最後看了看許三多,又看看黑暗中已經看不見的那兩個人影,說:“許三多,你錯了,你肯定錯了。”

許三多沒說話。成才也沒等他說話,掉頭追那兩人去了。

伍六一端起了機槍對許三多說:“我們也走吧。”許三多一直看到成才的身影一點都看不見了,才跟著伍六一走開。

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草地上跋涉著,周圍顯得寂靜無比。伍六一突然問道:“許三多你知道我認為是哪個方向嗎?七點——和他們一樣。”

許三多哦了一聲:“可你沒說。”

“說了你準還照著四點的方向走下去,一個人走,是不是?”伍六一苦笑。

“我會的……六一,如果我是錯的怎麼辦?”

“不是敗了就是成了唄。都走到這一步了,成和敗其實也沒太大區別。”

許三多搖搖頭:“你是覺得在七連我就是一個人,到這不該再讓我一個人了。”

伍六一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說:“哈哈,我有那麼不切實際嗎?兩條腿長自己身上,我愛往哪走往哪走好不好?而且你方向感一向在全連最好。”

“經過這麼多事,想跟你說的就兩詞,對不起和謝謝。”許三多說。

伍六一於是打起哈哈:“無聊。”

許三多說:“我現在比什麼時候都希望我們能成,成了就還能在一起。在一起不要再較勁了好嗎?咱們可以是朋友的。”

伍六一斜眼看了他一會兒,把嘴裏嚼的一片草葉吐了:“真有夠鈍,你早說了,如果不是朋友還能是什麼呢?所以別再磨唧了,再說我掉頭就是七點方向……”

他忽然撲過來把許三多撲倒,一小隊夜巡的機動車駛過,兩人撲倒在草叢裏,這時身後卻有人躡手躡腳過來。許三多的槍口也飛速地抵在了他的頭盔上。竟然是成才!他小聲地叫著:“是我!我……”

許三多伸手便掩住了他的嘴,一直到前邊的車很快地走遠。

伍六一警覺地張望著:“你怎麼又回來了?”

成才很有些難堪地笑了笑:“想想還是咱們一起比較好,三個七連兵,三個老鄉。”許三多伸手將他拉了起來。

三個人,成才在前他顯得興致很高,有點像在強給自己打氣,許三多在中間掃視著周圍的黑暗,伍六一斷後。

無聲地走著走著,成才想起了什麼,禁不住就開口了,他說:“現在可以說了,咱們三個準定!咱們三個一塊兒坐上老A的那輛鬼車!一起進A大隊……”

〖HTK〗成才回來後話變得很多,我明白,他回來是出自於信任,他說這麼多話是因為不信任。他必須說服自己繼續信任我們。成才一向隻信自己,現在他的天平在傾斜,可惜挑了個不該說話的時候。〖HT〗

沒等他說完,伍六一給他打斷了:“喂,如果你是這麼個警戒前方,還是我替你吧?”

可成才的嘴巴,還是興奮不止,他說不說了不說了,咱們三個應該找個地方休息,我放哨你們休息,你們大可放心!養足了精神,明兒再最後一趟衝刺……

伍六一二話沒說,端著機槍就趕到了他的麵前,讓成才斷後,開始警戒前方。

成才稍微壓了壓自己的興奮:“這條路我越走越有信心了,我覺得你沒錯,四點鍾就對了,其實我一開始就有點犯嘀咕,七點方向……”

突然,許三多指著前方說道:“那座山好熟。”

成才說:“我也覺得眼熟,草原上的山都是饅頭樣,你知道為什麼嗎?許三多,因為……”

許三多卻琢磨著,轉過那山彎,應該就是一條路……成才也忽然覺得不對了,他往前加緊走了幾步一看,果然是一條路。

他站住了。

許三多和伍六一趕上來時,看見成才一臉古怪的表情,一下就明白了。許三多開心地笑了,他們已經走到了紅三連五班的駐地。

一杆紅旗和一個崗亭子在路口屹立著。三個人貓著腰,摸往五班駐地的那幾間小屋。

〖HTK〗又回到這了,無窮無盡的地平線在身邊無窮無盡地潛行,身邊嗖嗖飛過的螞蚱被李夢叫做流彈,他們總看著大腮幫子的沙鼠說那真他媽像許三多。連長說,年少輕狂,幸福時光。〖HT〗

走在許三多鋪出的那條小路上時,成才禁不住說道:“許三多,你的路。”

許三多:“不是我的。”

黑暗裏,成才的眼睛裏全是光芒,他說:“這半年,我看見這條路,就想你能靠它出去,我也能走出去。”

走在前邊的伍六一,忽然往回做了一個手勢,三人迅速臥倒在地。

一個士兵從屋裏出來,噴了一口嘴裏的水,轉身回去了。

作為五班剛卸任的班長,成才當然知道這裏外鬆內鬆,一切班務接近散板,憑他們身手在這貓一周也沒人知道,最妙的就這怎麼也叫軍營,偵察營和老A掘地三尺也不會來折騰友軍營地。

成才看看他們兩人,說:“聽我的沒錯,我保證你們可以在天花板下麵美美地睡上一覺。”

許三多看看伍六一,伍六一點頭同意。

五班的宿舍裏透著燈光,裏邊的士兵還在看電視,還在說笑。一名士兵起身關窗戶時,押後的許三多縱身翻進了夥房。看著這間幾年來沒有過什麼改變的房間,許三多眼光裏有點茫然。筋疲力盡的伍六一和成才隨後摸了進來,他們往堆放的米麵包上一躲,就躺下了。一旦能歇下來,身子快散架一樣。

伍六一順勢提醒了一句許三多:“你也抓緊休息吧?”許三多望著屋裏的燈光,輕聲回答了一句:“我先看看。”

“他從新兵連出來,就來了這。”成才的嘴裏是有點漫不經心,還有點不屑。

伍六一又問成才:“你是怎麼來的這兒?”

成才自然很難堪:“為了轉士官,算是個跳板,反正是糗事……不過柳暗花明,咱們可又走到一起了,是不是,嗯?”他說著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出了什麼,一骨碌坐了起來。

伍六一笑了:“你坐著吧,我就是隨便一問。”

成才緊張地搖搖頭,他說:“不不,偵察兵同誌,你們沒有偵察到什麼內容嗎?”許三多和伍六一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那虛掩的門,看了看屋裏,搖了搖頭。

成才一挺站了起來,他走到牆邊堆放的蔬菜前,拍拍鉤上掛著風幹的羊腿:“這一切都是很好的,不過我相信還有更好的!”他終於找準了自己的目標,哼著小曲,揭開了灶上的鍋蓋。鍋裏的內容使他興奮得說話都帶上了唱腔,他說:“親愛的五班,你第一次沒讓我失望!同誌們,世界上最可愛的東西!給我個姑娘都不帶換的!整整十個饅頭!這幫小子的習慣已經被我罵好幾次了,一天做出幾天的飯,現在我發現,這真是個太好太好太好的習慣了!”

成才從鍋裏抓出一個饅頭,看上去不是想吃一口而想親吻一口,他看了一眼許三多和伍六一,轉念把整盆的饅頭端了出來:“老兵吃第一個,謝謝你今兒給咱們準備的早餐。”

伍六一的喉頭抽搐了一下,卻顯得有些發愣。成才說:“十個呢!夠吃啦,你還客氣什麼?許三多!”

許三多看著那饅頭,也是一種犯愣的神情,明顯地抵擋著誘惑:“不該吃吧。”

成才瞪大了眼:“不該吃?”

許三多恪守著原則:“假設敵情我們是在一片沒有人煙的荒野之上,不會有個……所以不能吃,吃這個就算是作弊了。”

成才看看饅頭又看看他們:“你們倆有病……誰會知道?”

伍六一示意他快放回去,成才哪裏肯聽!

“放回去吧,成才。”許三多推了他一下,“寧可吃耗子肉?”

伍六一接著說:“那也就惡心一兩小時,吃這個得惡心一輩子。”

成才氣往上撞,隻好把饅頭都放了回去:“好,我不怕惡心,我吃!我吃不完還揣著!等你們餓趴下的時候我來背你們!看到那時候你們還吃不吃!”

伍六一淡淡地看著他,有點蔑視又帶點冷笑,一副不再交流的樣子。成才發了性子,瞪著他將一個饅頭拿在手裏。然而,說實話,他一時也咬不下去。

許三多對成才搖著頭:“你吃這個。”許三多說著已經拿出他那袋未曾動過的早餐口糧。成才狠狠瞪著許三多,想看出他哪怕一丁點嘲諷的意思,可許三多沒有,許三多仍是一如往昔的平靜。

“都他媽的有病呀!”成才終於將那個饅頭扔了回去,狠狠地將鍋蓋蓋上,然後抱頭坐了回去。許三多坐到他的身邊,輕輕碰碰他,想把那份野戰口糧給他。

成才說:“我沒哭!我就是不知道幹嗎跟你們做一隊!我也不是餓不起,我一樣在吃那些東西,過幾年想起來還要反胃的東西!我不知道圖什麼!這不是饅頭,這是機會!回頭能頂下去扛下去,趕成前三個的機會!”他看了看眼前的那份野戰口糧,一時怒火中燒,他一把搶了過來,將它塞回了許三多的背包裏。

“既然這樣,趕緊躺好了休息。”伍六一用鋼盔遮上了麵部,開始睡覺。

成才在躺下後還沒忘記發泄著:“七連的人最討厭就是你!……伍六一你他媽的怎麼這麼冷酷!”

〖HTK〗一天以後,如果說出去的話能收回,成才會把這句話連灰帶土地撿起來,就著石頭一起吞下去。〖HT〗

五班的宿舍裏,忽然傳來一陣大笑。從窗戶外看去,幾個士兵在看一個正火爆的連續劇。此外,一切靜悄悄的。

風從草葉間吹過,草原真是一個舒心安逸的地方。

夥房裏的三個人或者說三個老鄉三個戰友,就像三條平行線,繼續地躺在米袋上,躺得都似乎成一個隊形。成才的火氣已經下去,他們聽著電視聲和笑聲被風吹了進來。伍六一的肚子清晰可聞地呻吟了一聲,而後是成才的一聲苦笑:“幾天前我還跟他們坐一塊兒看電視呢。”

似乎是回應,許三多的肚子也響了兩聲。伍六一笑了,許三多也笑。成才苦笑著用頭盔將自己的臉蓋上了,似乎這樣就可以把一切誘惑遮在外邊:“做一個好兵……真是不易啊,有時候我真想回家。”許三多他們聽著,但不再做聲。

清晨,一隻羊踱上了山頭,怡然自得地看著遠處五班幾間小屋和星形的道路。

五班晨起的第一個兵,打著嗬欠走向夥房。然而許三多他們早已經走了,這屋裏看不出有人待過的痕跡,鍋裏的十個饅頭也安然無恙。

許三多幾個正走山坡上邊走邊摘食些可食的植物。

他們必須得吃些東西。許三多將一把野蕨菜遞給前邊的成才,成才頭也不回地接了過去,另一隻手伸了過來,手心裏是幾個看上去就又酸又澀的野果。許三多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嚼食著。

打頭的成才剛走上山頂,立刻一頭撲倒了。後邊那兩人以為出了什麼事情,趕緊臥倒翻身,握槍準備射擊。成才身子一翻,無聲地大笑著,最後,他怕笑出聲來,隻好用手狠狠地掩著嘴,掩得後邊的兩個看得莫名其妙的。

成才還在笑著,他說:“許三多,你小子真是有狗運,不,不,是咱們三個都走了狗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