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3)

許三多:"他什麼意思?"

吳哲:"目的地變更!人話不用人嘴說!"

於是掉頭回遊,有人在水裏掙紮著,被快艇救起。這又是一個艱辛的回程。

每天都有人掉隊。現在掉隊的意思就是說,你以後再見不著他了。

又一次靶場射擊,烈日炎炎。剩下還能在這裏射擊的人已經不到原來的三分之一。幾個老A綁上他們的一隻手。

單手持射。

齊桓用步話機和報靶聯係著,刷刷地劃著分:"6號,你分扣完!"

正在練習左手射擊的6號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默然地放下槍,退出射擊位置。

在遠處蔭涼地裏看報的袁朗往這邊看了一眼,繼續看他的報紙。

一輛主戰坦克正在空地上逡巡,砰的一槍打在它的觀察鏡附近。

坦克裏的瞄準具顯示著草叢中隱蔽的一個人體。機槍掉頭開始掃射,同步機槍也開始射擊。

草叢裏的那位潛伏者冒著白煙站了起來。

袁朗支了張便攜椅坐在空地側,看起來很悠閑的樣子。

潛伏者是吳哲,悻悻走開。

袁朗都懶得說了!他舉了個手勢,齊桓開始扣分。

袁朗:"坦克很嚇人嗎?知道中東戰爭單兵摧毀坦克的記錄是多少?花錢裝備你們幹嗎?卸下來扔軍品店賣錢得了!"

吳哲怏怏念叨著"平常心,平常心"地回到林間隊列集合地。

齊桓:"39,你還剩兩分,特此通知!"

吳哲的平常心一下子九霄雲外了,抹掉鋼盔坐了下來。

那輛坦克仍在戒備,然後一個手榴彈扔在車前側炸開。

坦克上的射手和炮塔在不停地轉動著,他們仍沒有發現自己的對手。

一個人影從近在咫尺的位置撲了出來,直插坦克的右後。看來他一直就在那裏潛伏著。射手調轉槍口,但那人已經抓住車體,進入機槍的死角。

那就是許三多。他穩穩當當斜掛在坦克側甲上,如附在坦克上的一塊鋼板。

副射手終於決定去掉這個討厭的心腹之患,端著衝鋒槍想爬出炮塔,許三多的手從側甲上升了上來,一支手槍對著剛才記憶中的概略位置打光了所有子彈。

許三多翻上坦克時那兩名射手隻好冒著白煙眼睜睜看著他,然後許三多有條不紊地把一個手雷扔進了坦克駕駛艙裏。

濃煙滾滾的坦克,就這樣停下了。許三多對袁朗敬了個禮,打算歸隊。

"過來過來。"袁朗甚至都不站起來,"所有人都潛伏,從車後接近,你搞得像在鬥牛表演,想出風頭嗎?"

許三多立正回答:"所有人都那樣,駕駛員已經有了慣性思維。而且教官說的,坦克不可怕,是我打它,不是它打我。從正麵接近就是為了看清它的射擊死角。"

袁朗:"繼續。"

是讓坦克繼續不是讓許三多歸隊,許三多隻好在他旁邊幹戳著。剛喊完繼續就響了一槍,倒黴的車長又開始冒煙。

坦克在尋找目標,而槍聲一直在響,第二槍打在坦克天線上,第三槍打在潛望鏡上,第四槍打掉了想重掌機槍的裝彈手,第五槍打掉了車長潛望鏡。

那輛坦克索性停了下來,炮塔嗡嗡地轉動著,但是找不到目標。

看不見的射手有條不紊一槍槍打坦克的外掛油箱,直到那個部位冒出白煙。

坦克停下,駕駛員還沒探頭先搖了白旗。

又是砰的一聲,他也冒了白煙。

袁朗站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停!41,為什麼射殺戰俘?"

叢林邊界站起個完全被樹葉野草遮蓋了的成才。

成才:"他沒有離開坦克,副駕駛沒有出現,他們仍然持有殺傷武器。"

袁朗麵無表情地重新坐下。

曾經四十二人的隊伍現在淒淒慘慘,它已經隻剩下九個人,他們要回的那棟宿舍樓幾乎是空的了,已經兩個月零二十九天了。當人們太快樂或太痛苦都是分不清時間,嫌短或者嫌長,都是純屬個人的心理時間。我們的許三多還剩二十五分,成才他還剩四十五分,是全隊被扣分最少的人,吳哲還剩兩分。所以吳哲很緊張,緊張的都奇怪以前念兩個學士一個碩士的時候咋都沒有現在費勁?

最後的九個人,全用繩子把自己倒掛了在那閉目冥想。袁朗比往常更舒服,坐的地方還有遮陽傘,今天他居然在打手機遊戲。車聲漸近,袁朗也沒回頭,他知道是誰。鐵路過來,站他身後。

袁朗頭也不抬:"不起來敬禮啦,坐。"

鐵路於是坐,坐下看看九個人:"這是幹什麼?"

袁朗:"他們在算火炮射擊坐標,同時鍛煉非常環境下的注意力集中。"

鐵路:"我來看看,最後一天,需不需要個儀式什麼的。"

袁朗:"我們預備了。"

鐵路:"要我參加嗎?"

袁朗:"不用。"

鐵路看看他:"你又在想什麼?"

袁朗:"必生者可殺,必死者可虜。殺掉悍不畏死的人,俘虜貪生怕死的人,真正可怕,或者說真正可貴的,是那些熱愛生命並勇往直前的人。"鐵路不說話,看著他,袁朗看著那九個人。

九個人的隊列頗有些淒淒切切,他們進入飯堂。打頭的幾人進屋便愣住,以至後來者撞到他們身上。屋裏平常的方桌挪開了,換上一張可容十多人的大圓桌,桌上放著豐盛的菜肴和酒。

齊桓還是冷冰冰的:"就這張桌,不想坐的走人。"

於是按人頭入座,按這些天嚴格的習慣,因為齊桓沒有發出吃的口令,大家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

袁朗滿麵春風地進來,那種表情以至於大家一時不太認識他。

袁朗:"對不起,因為拿些東西所以晚了。"他拍拍許三多,"許三多,坐你旁邊成嗎?"也不等許三多答話,他坐下,"為什麼不開酒?連虎,表演一下徒手開瓶的功夫。"

大家都覺得很不對勁,袁朗簡直就不像袁朗,終於有人想通了這是為什麼。

學員:"報告教官,我是11。"

袁朗:"叫11之前你叫什麼?"

學員:"連虎。"

袁朗:"對了。許三多,你也不叫42了,你叫回許三多。"

他一個個看這些仍下意識對他懷著戒心的人:"成才、黃自強、吳哲、佟立國、薛鋼……以後你們在任務中也許會用代號,但在基地你們都叫自己的名字。"

人們還怔著,不是反應不過來,而是被折磨得已經輕易不信有這種好事。

袁朗拿出了一摞臂章放在桌上:"剛才是去拿它們去了,你們的臂章。以後你們都得佩戴軍銜了,即使老A也是要戴軍銜的,對了,還有歡迎你們成為老A的一員。"

仍然沉默。

袁朗:"為什麼不開酒?我還以為你們會歡呼呢。"

幾個兵拿手指捏開酒瓶蓋,默默地給眾人倒上酒。

袁朗:"不信我?我會開這種玩笑?我把你們訓傻了?"

有人下意識地看看齊桓,齊桓仍是那副冷模樣。袁朗笑了:"放心,他沒帶記分冊。那東西直接入庫了,以後也許還能做資料查查,但不再決定你們的去留了。"

學員:"為什麼?"

袁朗:"什麼為什麼?許三多,你那眼神是為什麼?怪怪的。"

許三多:"很多個為什麼。"

吳哲:"報告教官,人經曆太多的壞事就有不相信好事的權利。"

袁朗:"怎麼?你們做了很多壞事還是我做了很多壞事,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像個壞人嗎?我是個壞教官,是嗎?"

沒人敢說是,許三多不說話。袁朗笑得很開心又很天真。

吳哲:"您別那麼笑。您那麼一笑我們就覺得五分甚至十分又要保不住。"

袁朗大笑:"再說一遍,三個月的訓練,或者說審核期已經過去,你們現在正式成為老A的一員,以後你們和他——他指齊桓——沒有區別。還反應不過來?好吧,再多說點吧,我壞,壞得是有目的的,我是比壞人還壞的好人。"

他對著的是九雙疑惑的目光:"戰爭就是逆境,我們在戰爭中是站前排的,以寡擊眾,就是沒有前方後方,那是逆境中的逆境。可這天下承平的環境給我們什麼?國家是後盾,人民是源泉,班長哄著,連長罩著,物資有人供給著,你們有誰麵臨過真正的逆境嗎?孤立無援,全無依靠?"

吳哲:"我想這三個月就是我們有生以來最大的逆境了。"

袁朗:"好的,這就是目的,都很想來老A吧?"

有人斬釘截鐵地點頭,有人猶猶豫豫地點頭。

袁朗:"好吧,前期的選拔已經讓這成為一個必須實現的理想,然後我讓你們的理想碰上一個非常慘痛的現實,從來這起你們就要靠自己了,沒有安慰沒有寄托,甚至沒有理想沒有希望。從這裏邊走出來的人,才是我要的人。"

沉默。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反應到他說的這些,更重要的是,每個人都學會了不相信他。

吳哲:"我想我能理解您說的一部分……"

這時響起一個鈴聲,來自袁朗身上,那隻能是手機。

他起身,接電話,立刻響起大家已經慣常聽到那種虛假而誇張的笑聲。

袁朗:"啊?在公務呢。……沒什麼大不了,陪幾個新兵吃飯……你有請,我就來……哪兒……你訂你訂,找個有特色的地方嘛,我還沒吃呢……好,就來就來。"

一邊打一邊走,最後幾個字在門外傳來,然後沒了,外邊響起車聲。

所有人僵直地坐著,包括齊桓。齊桓說:"還要等我給你們敬酒嗎?"

於是九個人生硬地舉杯,沉悶地開始吃飯。

這似乎是慶功宴,又似乎不是。教官接個電話便中途退席,去趕另一個飯局。他再沒回來,不是說這頓飯再沒回來,而是這個月再沒回來。至少我們再沒見過他。

九個人沉悶地回來,沉悶地回各自房間,各屋的燈也沉悶地滅去。

"什麼比壞人還壞的好人,什麼給我們製造一個逆境,全是借口。你可以用手段,但不要標榜手段,尤其是,這樣的手段根本是他們的日常習慣。"這就是九個人對老A的評論,雖然他們贏了,雖然他們已經可以叫回自己的名字。特別是吳哲已經失望了,失望的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平常心。

新拿到的臂章。許三多和成才正在照著軍容鏡,軍銜也配上了,他們和周圍的特種兵終於沒什麼區別。成才的臉上孩童般的笑容,許三多有點失落。

成才:"你別那麼心事重重的,現在訓練也鬆了,管得也不那麼嚴了,還想那麼多?"

許三多:"所以才不舒服。"

成才:"陪我高興一下,想想我們費多大勁拿到它。"

許三多強笑,成才二話不說上去癢癢,許三多真笑。成才說:"我們再試試?"

許三多當然知道他是說什麼,有點膽怯地看看門口那兩名哨兵。

成才說得熱鬧,卻著實有點心虛,大張旗鼓地走過去,而後故作無意地將一隻腳邁在門外。哨兵掃了他一眼,讓開了一步。成才終於邁到了門外,他走了兩步,衝門裏目瞪口呆的許三多擠了擠眼睛。許三多仍有些畏懼地看那兩名哨兵,因為那一個是少尉,一個是中尉。

成才壯著膽子,衝回門裏揪住了許三多的脖領兒,生把他給揪了出來。那兩位哨兵索性讓開了。他終於忍不住了,跟著成才一溜煙跑開。兩個年青的士兵在林蔭道裏並無目的地追逐,那要求很技巧,因為時常得注意到不讓旁的軍官看見這明顯不屬於軍人風範的舉動。

盲目的高興,不知道為了什麼高興。後來成才一句話就給挑明了,跟別人一樣。我們從下榕樹那山溝裏出來時唯一的理想。

尖厲的哨聲驟然響起。齊桓的聲音居然在這裏也能聽得到——緊急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