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 3)

許三多、成才和吳哲三個用一種發狂的速度衝進屋裏收拾行李,將所有的東西打成背包。

齊桓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冰冷充滿厭惡:"毛病!以為脫胎換骨打造金身了?菜就是菜!不在屋等著出去瞎跑?你當在你家呢?隊長哄你們兩句玩的,就真當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趕緊收拾!"

等到吳哲一手拎包,一手抓著幾本書衝出來時,九個人已經全部站在自己的屋門口,每個人都拿著自己的行李。齊桓冷著臉在發號施令,掃了吳哲一眼:"拖拉磨蹭。"

吳哲:"報告,該提前通知!"

齊桓:"我還跑兩趟?多大事?換個房而已嘛,搬到對麵就是,還通知?立正!稍息!以連虎為基準,成縱列隊形向右轉!……鬆一天連路都不會走了,虧得了還叫老兵?"

其實那隊形也沒怎麼的,他習慣地訓,大家習慣地聽,隊列向樓梯口走去。

聽說對麵條件特好,可我想九個人沒一個人想去,我們寧可住在這棟接近年久失修的破樓,我們不是他們,他們也不是我們。

這一小隊人橫穿了馬路,因手上捧的行李多少像隊難民,這引起了幾個路兵駐足觀望。吳哲和很多人都低下了頭,大小都是個軍官,被人當猴耍讓他們很沒麵子。

一隊跑步過來的老A被他們攔住了。齊桓笑了,他的笑容是隻對受訓者之外的人而發的:"好看吧?咱們大隊很久沒見過菜鳥了是不是?走慢點,讓人好好看看。"

那些老A中發出清晰的笑聲,一隊人灰頭土臉地進了宿舍。

走廊上的老A訕笑著、議論著,看著每個房門口都站著的那個剛通過測試的新人,他們的談笑對象是新來的,但絕不和新人交流。

一條走廊上立刻站出了兩個世界。

成才對麵那兵的目光如看空氣般穿過他的身體,成才深受傷害地將目光望向遠處的山林。

吳哲肩上那少校銜顯然是讓他的同寢不太服氣,於是那名中尉踱過來跟他比了比個,吳哲回頭狠狠瞪他一眼。

所有的人將包捧在手上,用這個姿勢來接受老兵們嘻嘻哈哈的檢閱。

齊桓從隊首走到隊尾,他明顯是在延長這份難受的時間。

隨著齊桓向後轉的口令新人們用屁股對著老兵,笨拙地麵對著那扇房門,迎接著背後的笑聲。然後所有的新人都用這個姿勢進了房間,在整層樓齊爆出來的哄笑聲中,他們明白了這是一個並不友善的玩笑。

齊桓對他的老A哥們擠了擠眼睛。

許三多捧著自己的行李,隊列步姿走進了屋裏,他關上了門,也把那陣笑聲關在屋外。

他和齊桓共一屋,他看著這間屋,居住條件優良,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娛樂學習設備,窗明幾淨,遠勝過高城高連長的連長寢室。

他一直走到桌邊,確定齊桓不會再發口令了才站住。

許三多呆呆地看著這間屋,他幾乎不知道把自己放哪。桌上和牆上貼滿了各種武器的三麵識別圖,看上去如齊桓一樣,冰冷得沒有半點人味。

已經是夜色漸下,齊桓才回來。正坐在一張椅子上的許三多忙站起來,半立正的姿勢。

齊桓看了許三多一眼:"床褥怎麼還不鋪上,要我去請鍾點工嗎?"

齊桓說完就開始在屋裏忙活,一會兒翻書一會兒找水,許三多鋪著被時也時時保持一個半立正的姿勢行注目禮,無比的難受。

齊桓踢了踢水瓶,臉上有些不忿。許三多忙拿起水瓶要出去打水。

"得了,以後記著點就行,"說著他把水瓶裏所剩不多的一點水倒掉了底,"該幹嗎幹嗎。"

說是這麼說,可在這麼一個人麵前你能幹什麼,許三多隻好看著窗外發呆。

齊桓頭也不抬:"你那嘴除了嗯和是都不出別的聲嗎?"

許三多:"出聲。"

齊桓:"說點啥,說個笑話。"他找本書往床上一躺。

許三多幹戳著:"從前有個人頭痛,他去找醫生,醫生問他哪痛,他說頭痛,醫生拿把錐子……"

齊桓歎了口氣說:"你人還老實,服帖點,就還能待下去。主要是在我跟前機靈點,別那麼木木呆呆的。"

許三多:"明天幹什麼?"

齊桓:"拯救地球!幹得來嗎?訓練啦!"

訓練場上正在練習徒手攀緣,新人和老人絕對的不默契,甚至連隊都分出了明顯的兩塊。老兵笑鬧,新兵沉默。

折磨我們的教官消失了,折磨我們的人並沒消失。記分冊沒有了,隻剩下機械、單調、冷冰和重複,我們甚至懷念教官,他在時還有挑戰和憤怒,不會在適應中一點點放棄。我和成才、吳哲甚至都沒有交流的時候,我們分了三個寢室,用吳哲的話,伺候各自的主子。

一個老A跑過來立刻被他的隊友們圍上了,老A們有意把聲音壓很低,依稀聽到下星期要出任務,任務是一起出,但對許三多他們仍是保密的。

這個消息讓許三多他們都很興奮,他們一直在等著,等著一次機會打出自己的位置來,現在機會來了,他們關心的就是下星期出什麼任務,有沒有用得上自己的時候……

夜裏,齊桓搖晃著水瓶,水瓶是滿的,他給自己倒水。許三多僵硬地坐著,在看書。

齊桓找話:"死不喘氣的,給點內幕要知道嗎?"

"關於什麼?"

"下星期任務。閑來磨牙,給你透個風。"

"是什麼任務?"

"削你們。"

許三多愣住,但也不問。

"哈哈,你以為基地命令削你們這幫菜鳥呀?我倒想。是對抗,削你們這幫菜鳥來的二流部隊。"

許三多:"部隊隻是職能不同,沒什麼幾流幾流的。"

"明天我拿個條寫上真理兩字,釘你嘴上瞧著吧,打殘你們,打廢你們,老A才是老大。知道老A啥意思?ABCDEFG——A是老大嘛。"

"那跟三五三團打成平手,這A是不是要分大A小a了?"

"有時候你嘴也很利嘛。明擺著的事跟你說一句吧,削你們,削得你們越狠,我們經費越足,就是這個現實。你想什麼呢想到眉頭打結?"

許三多:"沒想什麼。"

我想到七連慘敗之前,老A們也在這樣對話。如果讓我刻骨銘心的一切僅僅是為了這個目的,我想揍他,為了七連。

演習是沒有懸念的,鋼七連對抗時的遭遇在重演。唯一的區別是,這次對抗的部隊不是七連那樣的步兵精銳。

當戰車轟鳴著駛過,車上坐的是常規重裝部隊的機械化步兵,他們訝異地看著旁邊機動車裏的老A們,像看一群異類。

許三多將臉轉開,他簡直有些羞愧。

這樣的任務執行了幾次。如果我們是出自齊桓所說的目的在和他們對抗,我無法正視他們。

許三多在疾速奔跑,後邊追趕的雖足足有一個加強班的人馬。他躍過一條溝坎後突然消失了,那名正不抱什麼希望射擊的尉官停了下來,做了個手勢,槍聲頓止。他和幾名士兵在望遠鏡裏尋找了半晌,卻仍沒見許三多出來。

尉官:"總得抓住這一個吧!"

士兵:"打中了?"

尉官不太有把握地搖頭,幾名士兵跟他往那條溝坎匍匐過去,將近溝沿,一聲槍響,一名士兵腦袋上已經冒了煙。齊桓、成才整整一小隊的老A在埋伏點射擊,追趕者是被引進了埋伏圈。許三多從溝裏坐了起來開始點射,暴露在射界中的人一個個倒下。

尉官和僅存的人衝進許三多藏身的溝裏,所謂僅存,也就是還剩他和一名士兵。許三多近距射擊,把那兵打冒了煙,那尉官戰術動作極好,終於能逼近和他纏鬥。許三多把對方摔倒,再一舉手就能取消他的對抗資格。尉官突然認出了他:"許三多?"

許三多愣住,抹去對方臉上的些許油彩便能認出來,那是以前鋼七連的指導員洪興國。許三多反應不過來這樣的巧遇,他茫然站了起來,洪興國也站了起來,管他真假的戰爭已經不存在了,洪興國看起來很想跟許三多說點什麼。

砰的一聲槍響,洪興國被白煙籠罩。遠處的成才拿粉筆在自己右手衣袖上又畫上了道,他的衣袖上已經劃上了近三個正字。

齊桓:"撤回!任務完畢,撤回!"

許三多看看周圍,滿是虛擬的屍體,他又一次誤會自己在真正的戰場,又一次的愴然。他最後看了一眼仍在白煙中被嗆得流淚和咳嗽的洪興國,就轉身追向已經撤出陣地的小隊。

許三多他們在一塊林間空地上集結,齊桓打出一發信號彈,然後開始無線聯絡。許三多他們警戒著四周,爆炸聲仍在餘響。

吳哲:"幹掉九個,"他還是有一點得意之色,"成才你幾個?"

成才亮衣袖給他看,無言的得意。

吳哲:"十四個?你狠。許三多呢?"

許三多喘著氣,不說話。

"許三多?"

許三多:"成才,你把咱們指導員打死啦!"

成才詫然:"哪個指導員?"

許三多:"七連洪指導員!見麵,一句話沒有,你就砰!"

成才:"全大花臉……我看得清嗎?他是假想敵啊……又不是真死。"

許三多啞然,擦把汗:"我想跟他說話。"

"說什麼?都是過去的事啦。"

許三多看起來悻悻加惘然:"就是過去了太多事才想說。"

齊桓關閉了電台,起身:"準備回程,直升機馬上到。"

吳哲:"回程?演習剛開個頭!"

齊桓:"放棄了,那邊出事了。"

成才:"什麼事?"

齊桓不說話,徐徐下落的直升機旋翼吹掠著枝叢和風沙,齊桓的臉色是異乎尋常的沉重。

暮色下的機場已經早早打開了導航燈,許三多幾個剛出機艙,就被接應上一輛越野車。幾個老A正在卸下另一架直升機上的物資,吳哲詫然看著那包裝箱上的標誌:"核生化防護?!"

齊桓:"閉嘴。我不是玩笑,這也不是演習。現在是一級戰備,這四個字夠讓你們閉嘴嗎?"

死寂。齊桓滿意地看著那幾個人臉上的表情凝固:"離戰爭隻差一步了。開車。"

車離開機場,而那輛裝運物資的車就在他們前邊。

戰爭?和誰的戰爭?

前邊那車拐彎,許三多他們隨之拐彎,那車的老A坐在包裝箱上,沉鬱地想著什麼心事。

許三多呆呆地注視著那車老A坐的包裝箱上的幾個字。

NBC不是電台,跟球賽也沒有關係。NBC是核武器,生物武器,化學武器,大規模毀滅性殺傷武器。

在許三多他們的視野中,基地與平日大相徑庭了,沒有訓練歸來的隊列跑過,沒有匆匆走過的軍人,整個基地似乎忽然被清空了,但路邊全副武裝的崗哨卻陡增了數倍。許三多和路口的崗哨對視,那完全是一雙戰時的眼睛。他將眼睛轉開,因為那雙眼睛訴說的不是盤查,而是他所見的目標是否應予以擊斃,並且還伴隨著下意識掉過來的槍口。

警報響起,一輛車滿載著武裝的老A迎麵而來,完全沒有減速地與他們擦過,直奔機場方向而去。許三多幾個的瞳孔都有些擴大了,因為那車上的老A穿著全套的化學戰防護服,鋼盔下的臉孔讓人想起骷髏。

天色已經將黑了。天空似乎忽然變了顏色

車在他們所居住生活的樓下急急刹住,齊桓和許三多幾個跳下車。這裏也是空空蕩蕩,除樓口增加了幾名武裝的老A,一名軍官迎上來,雖然和齊桓也是熟識,但沒有表情也沒有客套。

軍官:"歸隊人員立刻全封閉管理,禁止出入,禁止與外界聯絡,沒有隊長以上直接命令,活動僅限於此樓。十分鍾後電教室集合,觀看相關資料。"

他們進樓後,哨兵用自己的身體和槍口將樓道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