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3 / 3)

許三多站起來,連解下身上負荷的功夫都沒有,他持槍在手,全力縱跳。跟找好的落點隻差了一線之隔,他下落,消失在這處斷裂的軌道之間。

我又出洋相了,又鬧笑話了。

許三多消失了,從棧橋往地麵下望是一個讓人目眩的高度。

一個敵軍出現在棧橋從車間裏延伸的出口,他往外看了看,空無一人。

他還試圖往前搜索的時候,警報淒厲地響起,搜索的敵軍收隊回師,他做了最後一個。

許三多僵硬地掛在棧橋之下,兩手各握著步槍的一端,步槍的背帶掛在斷橋一端延伸出來的鐵條上,那是他沒直接摔下去的唯一原因。

搖搖欲墜的平衡。而且那根鐵條已經被陡增的重量壓得一點點下彎,槍背帶也在一點點下滑,當它滑到盡頭時也就是許三多摔下去的時候。

我應該呼救,投降。然後剩下的時間在敵營裏度過,他不是敵軍,這隻是演習。

但他沒有開口,敵陣地上的警報鳴響,那名守軍離開,所有的搜索者都回師了。

許三多一籌莫展地看著。一顆汗珠先他掉了下去。又下滑了一小段,許三多在下滑中拚力保持住平衡。他看著一米多開外的斷橋支架,他也許能用腿夠上它,一旦夠上它他就可以找到一個新支點,把自己解脫出這個窘境。

他試圖用腳去夠它,那看起來有點像耍雜技,但他幾乎做到了。幾乎,就是主角必然的幸運並沒作用在我們的主角身上,在腳剛觸到支架時,槍背帶也徹底脫離了它的掛點。

許三多平伸著軀體下落,兩隻手緊緊抓著他的步槍。結結實實地落地,背部著地,鋼盔和背包起了一定的緩衝,但那樣的衝擊遠超出人體極限,許三多在衝擊中瞳孔放大,他仍呈摔落時的姿勢,也仍抓著他的槍,但眼神立刻就黯淡下來。

我還欠著錢呢……十九萬八千六百零五十還有隊長給過我他一月的工資……還有吳哲的衣服……

瞄準鏡裏許三多在下落,那是一閃而逝的事情。成才放下狙擊步槍,茫然、難以置信,他下意識看他的隊長,袁朗也正在使用他的高倍率望遠鏡,然後麵無表情地放下。

S1小隊在山野上休憩,成才憂傷地看著地麵,吳哲在嚐試重建聯係,他的聲音完全是惶急而嘶啞的。

"S1呼叫S3!S1呼叫S3!通報位置!"吳哲絕望地看了看煉鋼廠方向。

袁朗邊整理著裝備,邊看著成才,後者木然。

袁朗:"我已經後悔和你同隊。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您也看見了。"

袁朗:"看見了。許三多從高處跌落,目測高度十四米。"

"我和他,我們隻是您用得上或者用不上的工具。"

袁朗:"他為什麼不呼救?"

"我不知道。"

袁朗:"你知道。你們都是一種人,我們穿同一製式的衣服,用同一製式的武器,流一樣的血,並且很不幸,在同一戰鬥小組。真是不幸,百萬大軍數年心血,人走人留拋家舍業,一切數據和非數據的結果都要在這幾天檢驗,最後得不出一個公平的結果,因為我的戰士要在戰場上和他的朋友重拾友誼。"

成才張了張嘴,他出不來聲。

"我想為了這一個結果,你、許三多,你們都付出過代價吧?這代價不僅僅是眼淚吧?也許還有汗水?也許還有血?也許還有很多你熟悉的人?熟悉的朋友?"

成才木然著,惘然著,痛惜著,甚至……傷逝著。

"你開始珍惜,可你真懂珍惜嗎?不拋棄,不放棄,你倒記住了,你也這樣告訴許三多,"袁朗近似輕蔑地比出成才當時比出的手語,"那麼先想想,做到這六個字的人拋棄了什麼,放棄了什麼。想吧,現在。"

成才忽然往後一躺,頭在地上撞出了重重的一聲,他就那樣躺在那裏紋絲不動。

袁朗噓了口氣:"我的評價,你不合格,仍然。演習結束後回去吧,哪來的哪去,你和我們無緣……我很抱歉。"

吳哲輕聲地道:"你最後為什麼要那麼說?你明明對他很有興趣。"

袁朗看他一眼,同樣地輕聲:"再聯絡不上許三多就向G4進發。"

吳哲訝然地看著他的指揮官,後者走開,吳哲回頭看了一眼成才,成才剛站起來,他現在在整理自己的狙擊步槍。

暈迷的許三多躺在斷裂的水管邊,水管裏噴出來的水漸升漸高,水窪已經要淹過他的鼻子。耳機裏響著吳哲的聲音。

"S3回答S3回答!敵軍指揮所西移往G4,此陣地已被放棄!我們前往G4點,S3回答!我必須保持靜默了,否則會被敵軍偵測!"

許三多恍惚地聽著,水已經嗆進他的鼻腔,但這讓他清醒,他費力地抬起頭來。

"已經為你呼叫救援!由敵方為你提供救援!聽見了嗎?你現在撤出戰鬥!"

"S3不需要敵軍救援。"已經沒有回音了。

許三多怔怔看著一隻扭曲的腳,費了點心思才明白那屬於他自己。

吳哲關上了跳頻電台,無奈地看著袁朗:"隻能這樣了。"

袁朗簡單地說:"出發。"

吳哲準備出發,他對袁朗是無奈,對成才可是歉疚。成才沒說話,和袁朗一前一後,將技術兵吳哲衛護在隊列中間。

一輛救護車停在許三多摔下的地方,幾個救護人員在這片區域尋找。一個救護兵在和他的基地通話,他多少有些驚訝:"他們通報的位置很精確,可我們找不到傷員。"

一個車間再大也有其極限,但對此時的許三多來說,他確確實實是在跋涉過這個車間。槍做了拐棍,每一步都得拖動自己的腿,他的身上濕透了,一多半倒是汗水。

又一次摔倒在地上,這樣不行。

搜索他的救護人員從外邊閃過,許三多把自己挪到角落裏回避。他恍惚地看著自己那隻扭曲的腳,然後想用雙手讓它歸位,那不太可能,一使勁就痛得他渾身脫力。許三多看著自己的腳發怔,他有種近乎於溫柔的表情:"你好,我的腿。"他站了起來,把傷腿靠在牆根,然後倒提了槍,用槍托瞄了一下。他發愣,那實在需要斷腕一樣的勇氣:"對不起,我的腿。"

然後,一槍托掄下,體內的骨骼發出令人悚然的撞擊聲,許三多栽倒在地上,他痛得連支撐一下的力氣都欠缺,結結實實的一跤。極端的痛苦讓他痛得捶打地麵,並且伴之以對自己的咒罵:"你個傻瓜!傻瓜!傻瓜!"

汗水澀得睜不開眼睛,但終於能睜開眼睛時,腳踝已經複位。許三多躺在地上,深吸進一口滿帶著硝煙味的空氣,痛苦、歡悅、戰栗。

他等著痛苦之後的虛脫過去。

是的,一個傻瓜,讓隊長他們知道就會這麼說,一個沒有幽默感的家夥。可我懷疑遇上這種倒黴事時他們會一笑置之,就像他們要求我做的那樣。

暮色下的軍港,艦隻、設施,各個局部在高倍率的指揮型觀瞄儀上調整著焦距。林立的艦隻,如鏡的水麵,他們所觀察的地方與之前所見那些戰火焦熾的地方迥異,平靜,與戰爭似乎完全無涉。

袁朗看向正在使用儀器捕捉電子信號的吳哲:"能確定目標嗎?"

假目標太多,吳哲已經被那些紊亂的信號捉弄得頭大如鬥:"擬真度極高。"

"十分鍾確定大致方位,然後上艦觀察。"

"冒險。"

"正麵戰爭開始,我們就不比一支步兵小隊來得更有價值。"

"明白,最後一搏。"吳哲看了下表就回到他的儀器上,"十分鍾。"

袁朗看一眼正為他們警戒的成才:"成才參與觀測。"

成才:"我不懂光電。"

袁朗:"你要麼就給我一直傲下去,說幾句就變謙虛了算怎麼回事?"

成才放下了槍,一時讓人以為他要罷工,但成才是掏出一瓶藥水來清自己的眼睛,那並不方便,袁朗毫無表情地拿過幫他。

成才開始觀測,蹲踞在他身後的袁朗久久地打量著他,然後轉身看向他身後的曠野,沒有人煙,但他有所牽掛。他瞄準鏡中的軍港,除了幾個移動的明哨,那邊幾乎是凝固的,這個時候,凝固意味著緊張。

一隻手拉動了牽在枝葉間的繩索,讓繩索那一端的背包從樹梢上猛然下落。落點是在一輛正要駛過的軍車前方,軍車戛然而止,駕駛艙門打開,司機下車察看,副駕駛座上的門打開,一個人正要出來。一個瘸子拖著一條腿從車後衝出來,運動中射倒了司機,然後迅速將槍口對準了正從車裏探出的半個身子,瘸子自然是許三多,他要開槍,他現在沒有抓俘虜的精力和體力。然後許三多徹底地訝然住了。被他用槍對著的那個人半個身子歪著,那是為了夠放在座位上的槍套,在演習一線卻沒把槍配在身上,因為他並非一線的作戰軍官,他是三五三團一營副教導員,老好人何紅濤正在許三多的槍口下,一臉後悔莫及的神情。

許三多:"報、報告指導員,我、我這個……"他幾乎要把槍放下來個敬禮,幸好他堅持住了,隻是把槍口歪在一邊。何紅濤也終於從大惑中蘇醒,他恐怕比許三多更為訝然:"許三多?……這是在幹什麼?"

"想、想劫車吧……我想我是。"

"聽說敵方有一名傷兵在我軍陣地上流竄作亂,就是你吧?"

"應該是我。對不起。"許三多太容易被打回原形,又是一臉做錯事的表情,做錯事的姿態,唯一還沒放下的就是他的槍。於是何紅濤看看他的槍口,又看看自己的槍套。

"我想配上槍,在一線不配槍有點違反規定了。"何紅濤苦笑,"我貪舒服,不想被人揪住,可以吧?"

"可以的。"許三多連忙退開了一步,何紅濤終於把槍套拿在手上,並且打量了許三多一眼,那小子離倒下差不多遠,可槍還抓在手上,何紅濤也許還合計了一下人家拿在手裏的槍出得快,還是他扣得嚴絲合縫的槍抽得快。結果顯然不利於他,何紅濤把槍套扣回腰上,下車,並且幹咳了一聲,即使在身為許三多上級時也沒見他拿過這樣色厲內荏的架子。

何紅濤:"你們是來襲擊我方指揮部吧?死老A,真牛。這個指揮陣地活讓你們打廢了,我們都放棄了,我是撤走的最後一批。"

許三多:"你們也牛,指揮能力一點沒亂……"這種吹捧話實在不是他的擅長"指導員您怎麼在這?"

"這咱們團防區。"何紅濤畫了個大圈子,"從這到海邊,咱師防區,我能在哪?"

許三多悔得唉聲歎氣,槍也耷拉在手上:"我這個真是……我真不知道……你們都不用原來番號。要不您走吧,我再換輛車。"

"換?換什麼換?我司機也被你報銷了,要去的地方我不認路,要緊的會趕不上了。"何紅濤歎著氣,眼角的餘光可從沒離開過許三多那槍,"你夠猛。"

"那……怎麼辦?"

"算了,碰見你沒別的,兩個字,高興。高興倒是真的。"何紅濤甚至大力拍了拍許三多,帶累到許三多那處傷勢,讓後者直吸涼氣——"怎麼啦?你方給你的命令沒傳達到嗎?你退出戰鬥,由我方急救站接收。陣地上找翻天了,連我都知道。"

"不是命令,是建議。我戰友……他們不了解情況。"

"是嗎?你覺著你還能戰鬥?"他斜著眼打量著許三多,眼前這個搖搖欲墜的兵,那渾身上下的擦傷摔傷煙熏火燎,一隻完全無法著力的腳,讓何紅濤扶在槍套上打開暗扣的手微微發抖。

許三多:"能。"

"你累了,也傷得很重,早該休息了。告訴我,從上次離開我家,你休息過嗎?隻是演習,你用不著永遠這麼死較真,來,坐下,我看看你的腿,車裏有急救包。"

他的語氣一時變得很柔和輕緩,那對此時的許三多實在是種難言的誘惑:"坐下,坐下。把靴子脫了,你那腳踝一定在內出血,綁著紮著有多痛呀,脫了過過風,放鬆一下。"

許三多:"不能坐。坐下,起不來了。"

何紅濤苦笑,並且在同時也下了個很無奈的決定,他的槍套已經打開:"對了,許三多,我新家,我鑰匙已經拿到了,你說我多可笑,鑰匙就揣身上了,等這演習完了我就裝修,買大桌子,能讓從老幺到老九全一屋坐下來,還有你,你看。"

許三多強打精神微笑:"那敢情好……"他開槍,因為何紅濤掏出的不是他家鑰匙而是他的槍,何紅濤苦笑,嚴格按照演習規則坐下,並且一邊掏白牌一邊嘀咕著罵:"死老A,真牛。"

許三多在他身邊蹲下,他沮喪得不行:"我不是死老A,我是許三多。"

何紅濤苦笑:"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隻知道我不會放一個要去襲擊我方指揮部的人過路的,你更加不會……我真希望你會。"

"誰都不會,三多你別天真了。苦了這麼些年,聚散離合,勞燕分飛,誰到這時候不想要個答案?這是我們自己孵出來的仔,這個答案也一定要真實,純粹。"

"嗯。"許三多擦了擦臉,不知是擦去汗水、油泥,或者是眼淚。

"快走吧。那車有點往右擰,你上路要小心。"

許三多迅速收拾了一下裝備,上車,留給他的時間確實不多,車很快駛去。

何紅濤和他的司機一人一個位置,看著那輛遠去的車。

司機:"副教導員,您的兵?"

何紅濤有點悻悻:"哪壺不開提哪壺——別人的兵。"

軍港邊,袁朗三個人在做著入水作業前的準備,不可能攜帶沉重的潛水裝備,所以老A們做的也是他們擅長的減輕負荷,倒空軟體水袋裏的水作為氧氣儲具,諸如此類。

水波拍擊著灘塗,遠處的軍港隻有星點燈光。袁朗再一次地觀望著夜色而若有所思,他回身看了看那兩人,成才正在收拾剛整理完的裝備,吳哲仍企圖從這個距離上核定目標。

袁朗:"下水。"

他沒等他們就走向了水裏,冰涼的水很快沒腰,那兩人跟上。三個人沒入水中,並且那是長時間的潛水,在波光之後再不露頭。

在夜視鏡的綠色視野裏,幾個巡邏兵正在檢查歪斜在路邊的一輛軍車,身後的遠處是他們防衛的那座軍港,他們警惕,但這隻是一輛空車,他們甚至找不著可以警惕的對象。無線電靜噪劈啪地響著,巡邏兵的領隊者正在和基地聯係。

哨兵:"車號是隸屬我師裝甲步兵團,可這不是他們防區……是的,已經全麵搜查,沒發現可疑……是,送回進一步搜查。是的,明白。"

幾個手勢,從巡邏兵中分出兩人來將那車發動,另外的人沿著這條路繼續巡邏。

許三多從蓋在身上的防紅外罩裏露出一條縫來,他在著急,他偽裝得天衣無縫,卻無法跳上那輛即將被人開走的車。

好在巡邏兵仍在原地磨蹭,好一會兒才點著車,剛行駛加速就歪向了路的右側,傳來了駕駛者猝不及防的笑罵。

駕駛者:"這車鬧右傾,難怪沒人要。"

路麵上的幾個總算轉身,車上的兩個也在把車倒回正確的方向,許三多從偽裝下躍身起來,那條瘸腿追趕一輛正在加速的車實在費勁,但他總算沒發出什麼聲息就躍進了後廂。

路上巡邏的幾個回頭看了一眼,幸好許三多已經進入車廂,於是大家平安無事,分別向兩邊走開。

港口泊位裏,林立的船舷和龍骨間波光微動,以袁朗為首的三人從水下浮出,他們四周全是鋼鐵的龍骨,一片靜寂,幾個人也輕輕往肺裏吸進缺失的空氣,唯恐打破這種寂靜。

直接攀上高昂的鋼鐵船舷是不可能的,他們登上一艘目測找好的小艦,並且發現用來隱藏自己身形的是一具小型的深潛器。

吳哲一刻也不耽誤,在那兩人還在警戒四周時已經開始操縱儀器。探照燈的光束從水麵掃過,無疑中間還伴著種種複雜的偵測手段。吳哲幾個把自己隱藏在紅外護罩下,從那一絲縫隙中掃描著泊位深處的幾艘大艦。

艦船的剖麵結構圖在手臂電腦的屏幕上翻轉傾斜,憑借著現代技術和自己的記憶,吳哲已經迅速把目標的結構了解了個八九不離十:"目標確認。為03型偽裝通訊船,民用外觀,軍用艦體,我們隻能打擊三層幹舷以下的電機房,表麵摧毀肯定無效……呼叫空中打擊?"

袁朗:"如果我們要貼上鼻子來確認,機器腦袋怎麼尋找目標?"

吳哲毫不猶豫地道:"手動引導。"說到這裏,他恨得想抽自己,"可指示器扔在第一陣地了。"

袁朗不以為意:"拖著那東西早已全軍盡沒了。"

一艘裝備著機槍的遊弋快艇從旁邊駛過,三個人在甲板上平躺了隱蔽,都不說話,對一個僅三人的小隊來說,辦法是大家想的。快艇蕩起的波浪搖晃著他們所在的小船,遠去。

袁朗:"成才檢查爆破裝置。"

成才:"下水前核查,可以使用。"他看了袁朗一眼,"我自作主張了。"

袁朗:"你像個指戰員一樣思考了。"從字麵上聽不出他的意思好壞,但語氣之尖刻連吳哲都覺得有點吹毛求疵,吳哲隻是看他一眼,眼下絕非爭辯的時候。

袁朗:"你們倆潛入,手動引爆。"他觀望著那艘遊弋快艇駛走的方向,"我去把那玩意弄來,撤離用得上。"

於是就分頭行事,當中校袁朗不在時,少校吳哲是理所當然的指揮者,他衝著成才微一頷首示意跟上,但成才一把將他拖回來並且摁低了。高高在上的鄰船幹舷,一個暗哨從暗處出來,用夜視儀仔細地搜索了每一寸水麵,所幸他沒有搜索眼皮底下。那名暗哨終於又回到他的潛伏地,行動幾乎像這三人一樣隱秘。

吳哲無聲地噓了口氣,全部的努力幾乎在剛才毀於一旦。袁朗從潛伏處微微抬起了身子,他剛才一直在監視那艘快艇的動向,根本沒看這邊,但他又把背後發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袁朗:"吳哲領路,但是我不在時成才接替領隊。"

這種排布方式古怪到自相矛盾,領隊和領路向來是同一人的職責,吳哲驚訝地眯了眯眼睛,但袁朗已經顧自照港岸的方向去了。

吳哲看著成才苦笑:"你聽見他說的了。"

成才基本沒什麼情緒變動:"方向?"

方向由吳哲的探測器決定,吳哲指了個方向,成才無聲地滑進水裏,並轉身幫助他的隊友。

軍港大門外,那輛被守軍發現的遺棄車輛駛入大門,在轉彎減速時,一個人影輕輕從車後廂滑落,然後滾入路邊的隱蔽物後。這裏的防衛不可謂不嚴,盡管駕車的是自己人,幾個崗哨又拿著儀器過來將車複查了一遍——但這種嚴格對許三多來說亦成了可乘之機,來路不明的車正好吸引了守衛們大部分的注意力,許三多趁機潛入基地。他自隱蔽處觀望著這最後的目標點,停泊的眾多船隻讓人的目光一時盡失焦點,探照燈不懈地在搜索,但那與其說是警戒不如說是轉移注意力,對一個有經驗的士兵來說,更危險的是那些在暗處使用著夜視器材的潛伏哨。

許三多從一組這樣的潛伏哨身後躡行而過。

港口泊位裏,吳哲和成才自水中探索,目標艦高大的龍骨觸手可及。

自無從著力的水中攀上滑不溜秋的船舷不是易事,但成才終於用纖長的槍體搭上一截懸垂的錨索,他把自己拉了上去,然後懸垂了身體作為吳哲上行的攀緣物因為後者的負載遠大於他。吳哲輕輕拍了拍成才,表示了一下謝意才開始攀緣,最後一下他是踩著成才的腦袋才上去的。

吳哲輕輕落在尾甲板上,成才緊隨其後,兩人除去槍口上的防水物。艦頂的探照燈光束照射著水麵,甲板上卻空無一人,通往船體內部的狹窄甬道黑得能把人吞噬。兩人不約而同看了眼袁朗所去的方向,袁朗的身影在層疊的艦船幹舷間一閃而沒了,他的目標是剛在泊位停穩的遊弋艇,於是把壓力完全扔給了已經身入重地的兩個人。

成才:"怎麼走?"

吳哲:"從底艙繞。這艘艦有條豎道直通輪機艙。"

他在甲板上摸索了一會兒,打開一個很難被注意到的艙蓋,一條豎道直通下方。

軍港外,許三多試圖通過附屬建築區前往泊位,芒刺在背一樣的直覺讓他閃回了原地,一道設得幾近惡毒的暗哨——兩個哨兵居然藏在集裝箱裏監視著前往泊位的必由之路。幾個明哨從路上過來,許三多進退兩難,連滾帶爬中軍儀盡失,他被迫避往一片堆放貨物的開闊地,哪怕換作一秒鍾之前,他也不會去那種容易暴露的地方。

開闊地上也傳來人聲,許三多一頭紮進一個空汽油桶,他調整頭盔上的攝像頭,所看到的讓他驚呆。

一具小型的陣地步兵雷達停放在空地上,其形很像一具精致的衛星天線,那東西主司的是偵測生物信號,守候著這個昂貴玩具的是幾個技術兵,他們正用無線通訊把偵測到的情況通報給他們的指揮方。

雷達兵:"再次核實,三號目標前往第七泊位,第一二目標已抵達底艙N段,建議封鎖N3和G2艙門。"他放下通訊器向自己的同僚笑笑,"有點勝之不武。"

雷達兵:"沒轍,我們也得幹活。"

許三多蜷縮在油桶裏,他用盡可能輕的聲音操作通話器。

"S3請求通話,發現陣地雷達。"

沒有回應,在這麼個偵測儀器論噸裝的地方,他的隊友們自然是保持了絕對靜默。許三多茫然看著油桶之上的圓形夜空。

港口泊位裏,袁朗已經接近那艘在七號泊位停靠的遊弋快艇,一隊之長絕非白蓋,他貼近目標時如夜風般流暢和安靜,麵對他的艇員被他一槍撂倒,然後他毫無拖泥帶水地幹掉了背對他的駕駛員。

他躍上駕駛位置試圖操艇,艇是被鎖死的,袁朗看一眼駕駛員的得意表情,第一反應就是起身跳水。

幾近一個班的潛伏者已經從各個位置上瞄準了他,另一艘艇駛來封住了泊位,斷絕了他從水下逃走的可能。

於是什麼反抗也沒有,袁朗坐下,並且打算翻出身上的白牌。

潛伏者中的一人過來,軍官高城,但除了肩章外武裝程度和一線兵沒有區別:"還是老規矩。你沒陣亡,隻是被俘。"

袁朗看了他一眼:"也真夠邪的。被人生擒兩次,全落到你閣下手上了。"

高城:"那次逮你的是許三多。你沒把他帶來吧?"

袁朗笑了笑:"你很想看到他嗎?"

高城:"我很快就能看到他了。"他拿起通話器,"關閉N3、G2艙門,雷達集中監視第二扇麵,三號已解決。"拿下了老對手,即使已經沉穩的高城也有點不成熟了,"用了步兵雷達,不公平,不過這次技術上我方占優。"

袁朗:"你那臉怎麼回事?電話裏怎麼沒說?"他提起的是高城最不願意被人提的事情,高城轉過身來下意識摸著臉上的痕。

高城:"咱們交情還沒到要說這事。你那電話也沒說清楚,咱們興許會碰上,這我明白,已經碰上了。幫你個小忙?怎麼幫?"

袁朗笑了:"你做你分內的,也就是幫我了。"

高城拿起通話器:"第一至第四小組合圍一二號目標,我即率五至八組前往增援。"他看一眼袁朗,"這就是我分內的。"

袁朗:"做得好。"雖然是笑,但是他那笑容實在讓高城不爽,形同摸著高城的頭說好孩子一般,並且讓高城生出了某種疑慮。

高城:"你……"看看他的兵,他盡可能壓低了聲音,"……的被俘是不是早有預謀的?"

袁朗:"不是。你帶兵跟以前不一樣,陰損許多,而且步兵雷達。"他苦笑,"真以為我能捅破天嗎?"

"真的?假的?"

"副營長,人最難搞懂的就是真假。"

"可不,所以我根本無意搞懂你的真假,誰知是不是又在拖延。"他向他的戰鬥組揮了揮手,"跟我來。"

袁朗輕輕噓了口氣跟在後邊,是的,不管說的什麼內容,他是在有意拖延。

在步兵雷達的小型顯示屏上,兩個紅點正被眾多的綠點悄無聲息地包圍,更多的綠點在向那一片綠點增援。夜視鏡裏的綠色視野在靜寂的底艙裏晃動,畫外隱隱傳來輪機艙的震動,成才和吳哲正在這裏推進,他們就是雷達屏上的那兩個紅點。

這裏的隔絕和寂靜讓吳哲覺得久已未有的安全感,他終於可以心無旁騖搗鼓他最愛的儀器,在上邊檢索出這艘艦細到通風口的每一條通道。

吳哲:"我們正在全艦最安全的角落。這艙段的唯一用途就是在艦體破損時封閉進水,從這繞過警戒直抵電機中樞……"

成才:"別說話。"

吳哲靜下來時便聽到電機械裝置輕輕的一響,在這片寂靜中格外明顯,兩人還在尋找聲音的來源,前方的艙門已經開始滑動。

成才撲上,試圖用槍卡住艙門,他晚了一步,門撞上後哢嗒一響,自動鎖完全咬合了。成才徒勞地搖撼了一下,那能水泄不進的合金門自然不是他能撼得開的。

成才:"能打開嗎?"

吳哲:"電子鎖就可以試試。"

成才:"打開!"

吳哲還想說什麼,成才已經如臨大敵地伏在地上,將耳朵貼上了艙底。紛遝的腳步聲在接近,很多,雖然竭力地放輕了,成才仍從船體的雜音中把它們分辨了出來。

成才起身,摘下了背包,那是一副準備搏命的架勢。吳哲正試圖撬開電子鎖讓它短路。

成才:"我能擋多久擋多久!你別放棄!"

吳哲愣了一下:"成才?"

成才笑了笑,在接連數天的演習中恐怕他是第一次笑:"我是臨時湊合的領隊,可是我不敢湊合。"

吳哲看著成才跑向甬道那端,他開始專心與那把鎖搏鬥。

成才在甬道裏找好了隱蔽位置,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但忽然戛然而止,那隻是對手因為靠近目標而完全改成了躡行。

成才等待,並且將頭盔上的攝像頭扳向了監視的方向,終於,一個、兩個、三個躡行的人影在他的顯示屏上現身。

成才探身,開槍,幾無間斷的三槍,三個人影倒下,而連眨眼的工夫都沒有,一個彈體從甬道那頭飛擲過來。成才飛速地掩住了口鼻,催淚彈已經就在腳下冒煙,當這段甬道被煙霧淹沒時,他已經套上了防護麵具,然後在一個很近的距離上用手槍對趁隙衝來的對手開了一槍。

安靜下來。對手和他一樣老到,雙方都在等待對方失誤的時機。

更多的增援來到了艦上,許三多混跡其中,他已經除去了所有那些和守軍迥異的裝備,剩下的部分在夜色下已經難以辨認,即使如此許三多還是從登船伊始便離開了人群遁藏。車在泊岸上停下,高城和袁朗下車,高城匆匆地跨過跳板,高城:"清船!所有人離艦!隻保留一至八號戰鬥小組!"

甘小寧:"報告,剛照麵第四小組就全報銷了。"能讓高城驚訝,但不足影響他的決定:"好極了,以後你們就明白什麼叫戰場意識。"他看袁朗,"報銷我全組的家夥是誰?"

袁朗:"你猜。"

高城:"不用猜了,上月還哭哭啼啼,直起腰就來收拾我的人。"他有點好氣又好笑,"小寧不會手軟吧?"

身為一組領隊的甘小寧躍躍欲試,不可否認,那夾雜著重逢的喜悅。

高城:"一二三五組跟我正麵,其他組防禦原訂節點。跟我來。"

尉官從通話器裏聽著什麼:"報告,二組又報銷了兩個。"

高城:"許三多到您那塊還真是大有作為。"

袁朗忽然歎了口氣:"許三多受傷了,現在在醫院。"

高城:"那是誰?"

甘小寧:"下邊剛說,是個準得要命的狙擊手。"

高城訝然地看著袁朗,並且終於從袁朗的神情裏看出什麼。

高城:"成才也是我推薦過去的!"

袁朗:"謝謝。演習完了我請您,一定是大餐。"

高城:"不用。半小時後我請你們夜宵,就我這食堂,我和俘虜兵會餐!"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增援組鑽進內艙,袁朗猶豫一下跟進。

通訊船艙室裏,吳哲惶急地看一眼甬道那頭已經漸漸逼近的煙霧,他已經打開電子鎖的密封盒,但要讓那東西起反應並非那麼容易的事。

一個戴著防毒麵具的家夥從煙霧裏衝了出來,吳哲抬槍欲射,然後發現那是成才。

成才:"怎麼樣?"

吳哲轉回頭,一言不發地繼續著他的微操,成才也無話,轉身為他的隊友警戒。門的另一邊,馬小帥帶著的一組人早已在這邊埋伏,四支槍口瞄準著一扇隨時將開啟的門。

通訊船艙室內,許三多低著頭快步走過甬道,高城的驅逐令已經生效,船上幾乎再無閑雜人等,隻甬道盡頭一個士兵正在關閉艙門。這時候的許三多自然顯得醒目。

士兵:"你哪組?……等等……"

許三多不會等,消音手槍響了一下,他躍過那具軀體衝進沒能成功關閉的艙門,既然已經開始就不再溫吞,許三多覺得瘸拐著太費時間,順著梯上的扶手一滑到底,落地時成了直接摔倒,這個拖著一條腿轉戰半個戰場的家夥鑽進了底艙的甬道,並且看見馬小帥所率的那組人。而他是出現在他們背後。

許三多用他的步槍點射,四個著彈的人身上冒出的煙霧將一條甬道淹沒。許三多去開啟那道艙門,門自己開了,他麵對的是被成才推到一邊的吳哲和成才的槍口。

訝異之極,那是成才的反應,從他的角度看許三多端槍對他就射,那打的是成才的身後,高城帶領的增援組已經在煙霧中出現。

許三多:"走啊!"

成才和吳哲衝進了艙門,許三多仍在死心眼子地幫他的戰友們阻擊,直到吳哲關上艙門並把鎖擰死。吳哲:"三兒,這時可以不那麼玩命的。"他笑了笑,並且在看著眼前這個傷痕累累筋疲力盡的隊友時盡可能不流露感情。

成才攙起了許三多:"電機房的通道肯定鎖死了。"

"沒有。"許三多實在沒有力氣說更多了。

吳哲在驚喜之餘也知道這該歸功於誰,他輕拍了一下許三多就衝在頭裏,成才攙著許三多隨在其後。

"班長,你不理我呀?"馬小帥躺在嗆人的煙霧中,一臉憊懶的笑意,那實在讓許三多驚訝,可他沒時間也沒力氣驚訝。

許三多:"你……"

成才:"你閉嘴!"也不知道他在喝許三多還是喝馬小帥,也許是因為看到朋友負傷的憤慨與痛惜,總之一聲喝得雙方啞然,成才攙著許三多追上吳哲。

現在輪到高城他們對著那扇鎖死的門一籌莫展,甘小寧正試圖做吳哲先前所做的事——讓電子鎖短路。

袁朗看著,從他的處境也隻能看著,他也不知道往下要做何發展。

通訊船艙室內,吳哲將通往甲板的艙門鎖死,外邊傳來槍托的捶打聲,但那已經隻能是泄憤了。他看向正攙著許三多前來的成才,甚至有點笑吟吟的得意之色。

吳哲:"現在,咱們幾隻甕中之鱉,隻要把引爆裝置裝進電機房,等它發送信號就會被判定勝利……"他忽然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顱,其表情可以用痛不欲生形容:"炸藥在背包裏,背包在門那邊……"成才愣了一下,放開了許三多,但瘸著腿的許三多還搶在他之前。

成才:"我去!不能連續讓你做兩次這樣的事!許三多!"

許三多:"演習還沒完,才第一階段。你還有的忙,成才,好好表現。"

成才:"我表現你的頭!"

許三多:"你努力,再努力一下我們興許就在一起了。好嗎,成才?我們做夢都是一起做的……從老家開始,都一樣的夢。"

成才愣了一下,放開,然後看著許三多瘸著走向甬道,成才茫然地看吳哲,後者吐了口氣坐在階梯上:"我羨慕你們的夢境。"

甘小寧和幾個兵已經借助複雜的工具在對付那尊鎖,無奈吳哲鎖門時用的是手動,比電子鎖要牢靠得多。高城歎口氣,立刻警惕地看向袁朗,袁朗強壓住忍俊不禁,也歎了口氣。

高城:"炸開。"

甘小寧嚇了一跳,小聲地:"副營長,這怎說也是演習。"

高城:"不是演習。戰損率是個模擬數字,可這幫人……我是說這裏所有人的心血不是演習,歲月不是演習,我的戰友來了,我的戰友走了不是演習……您說呢中校?公平點。"

袁朗歎了口氣:"我也會……炸開。然後背上這輩子最值得背的一個處分。"

甘小寧仍在猶豫,而門忽然開啟,一個人影從裏邊衝出,抓起門邊被人忽視的背包扔進了門裏,高城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開槍,同時幾支槍發射的模擬彈射在那個人身上,恐怕引發了目標身上所有的傳感器。

但是門已經關上。

許三多倚在關閉的門上,疲倦地對高城笑了笑,沒那些子彈他也站不住了:"連長。"

高城:"許三多?"他瞧了袁朗一眼,那是一種被欺騙的眼神,而且夾雜著憤怒。

袁朗苦笑:"別看我。他真的該在醫院……按道理。"

許三多:"隊長,許三多歸隊。"

袁朗:"我聽到了。"

高城:"他是俘虜,你是烈士,不過,嗯……你歸隊了。"許三多在聽著高城說話時就已經眼皮打架,然後帶著一個笑容閉上了眼睛,那個笑容可以讓任何活得不滿意的人為之羨慕。

高城搶過去,但袁朗搶在他之前,老上級高城停住了步子,並有些悻悻:"暈迷了?"

袁朗:"睡著了——"他看著那張年青的臉微笑,"太累了。也好,累到忘了痛。"

一名尉官匆匆過來,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報告,總指急電,接收到爆破信號,我營防禦的指揮中樞已被摧毀。"

高城:"你們誰把這位烈士背起來?我營往下要準備在不利情況下作戰了。"袁朗背起了許三多,甘小寧小心翼翼地托著他的傷腿,這一切都沒能驚醒許三多的酣睡。

通訊船上,敗兵高城和戰俘袁朗從內艙裏出來,看看已晨光初現的遠處。從另一處艙門裏,吳哲和成才出來,現在任務已經完成,他們自覺地打開了艙門,吳哲還好,成才對著高城則有些赧然。

高城像沒看見他。

成才:"連長。"

高城:"嗯,也有你。你們兩個。"

成才:"是我們四個。"

於是高城看看這四個,看的眼神像要把這四個挨個揍一遍,然後噓了口氣:"拜你們所賜,我營將會撤離這處失去價值的陣地。那位怎麼辦?我先說一句,師部的野戰醫院條件不錯。"

成才:"我想……他醒來時會比較希望和我們在一起。"

高城看袁朗。

袁朗:"他們是比較適合在一起。"

高城:"好吧,還給你們,但他不能再參與往下的演習……他歎口氣……反正真打仗的話你們一定會搶回這具遺體。"

吳哲:"是的。"

成才:"謝謝連長。"

高城:"再白饒一個,這個俘虜,這個中校,帶走。反正……真打仗的話你們一定會把他從戰俘營搶回來……他看看袁朗……我幫到你了嗎?"

袁朗:"是的。計劃之外,但是……謝謝。"

高城:"謝謝就不用,但是……對他們好一點。"

"我會盡力。"袁朗看了看他的那幾個兵,即使最完整的吳哲也讓他慘不忍睹,這讓他內疚得拍了拍高城的肩,"可不是為了讓你滿意。"

高城也看看那幾個,沉睡的許三多和快倒掉的成才讓他恨得咬牙:"你也不可能讓我滿意。"

袁朗:"路還有多遠,他們就有多漫長。再見。"

高城:"再見。"

他們也就不廢話了,成才接手了仍在沉睡的許三多,和他的隊長、隊友們上艇,他細心地讓許三多平躺了。

高城:"成才?!"

成才頗為有愧地抬頭:"啊,連長?"

高城:"實話告訴你,老子很生氣。"他就手把什麼東西砸了過來,成才連躲的心都沒有,那東西砸他鋼盔上又滾在艇艙裏。

袁朗微笑著發動了快艇。

高城有所思地看著那條快艇在水麵上劃出的水浪。

遠去。

成才讓許三多枕在自己膝上,他仍在鬱鬱。

吳哲忽然輕笑:"你看你連長拿什麼砸你。"

成才看著吳哲手上拿著那個高城用來砸他的東西——一個急救包。吳哲看著傷痕累累的許三多:"我想你們連長大人砸的是許三多吧。"

袁朗加速,讓艇駛向己方陣地的方向,在水麵上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許三多睜開眼時已經晨光耀眼,這艘快艇已經熄火,在水麵飄泊。許三多看著正在引擎邊忙活的成才,後者一臉抱怨。

成才:"連長給了船又不給足油,這回可好,成漂流族了。"

袁朗:"怎麼說這幾天他還是敵人,所以對我們——他笑笑——也算戰術阻滯吧。"他看見許三多,"三多醒啦?"

許三多:"嗯。"他茫然地想著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裏。

袁朗:"一直想給你矯正,你那脫臼的腳接得不對,又怕給你痛醒。"

許三多:"嗯,我又錯了。"

袁朗笑:"你為什麼這麼勇於認錯,或者說急於認錯?"

許三多:"我就叫我又犯錯了。"他也在微笑,因為這是他和袁朗初識時的對話,在一輛步戰車裏,那時的車裏還坐著史今,坐著伍六一。

袁朗開始輕輕地搬動許三多的腿,成才將自己做了許三多的枕,吳哲在旁邊照應,四個人為一個人將臨的痛苦做準備。

袁朗開始說一件許三多最關注的事,他選擇在這時候說這件事其實也是為了減輕許三多的痛苦。

袁朗:"成才,演習完了你就要回你的老部隊。"

成才多少有些黯然:"我知道。"

袁朗:"但是我希望你有心理準備回來,是的,回來和你的朋友一起,可不是為了這個。你合適走的是比他要長得多的路,可能還是你不喜歡的路……"他這邊說話,那邊手上可沒忘了使勁"許三多是一個兵,優秀的兵,有他這樣的兵我覺得幸運。吳哲呢,雖然他的優點和缺點一樣多,可老A最看重他的還是一點……"

吳哲:"你不要說啦,長腿的電腦,活動雷達,這次演習我就看出來了。"

許三多聽著來自頭頂之上的喧嘩,在劇痛中喜悅,在劇痛中迷惑。

袁朗對吳哲的說法不置可否:"你喜歡的是別的,可在不喜歡的事上你最能派用場。成才,你也一樣。你知道我年青時最像你們三個中的誰嗎?像你,別驚訝。比吳哲更專心,比許三多更知道自己要什麼,比他們都要理智,當有一天能看破自己狹隘的天地時,他就是一個可能的管理者。是的,管理者,不討人喜歡,可一個合格的管理者放在第一位的絕不是討人喜歡——就像我有時候很討人厭一樣。你要選擇做一個有用的人,而不是可愛的人。"

成才在發愣,而袁朗在一聲讓人牙酸的骨骼輕響中終於完成了他的工作,許三多痛得顫栗,成才將他抱緊。

袁朗:"是啊,路很長,比許三多還要長,你會比許三多更多迷茫,所以……"他輕輕拍打著許三多,並期望這樣能減輕他的痛苦,"我必須先問你一句,如果這是你的路,你願意來我們老A嗎?"

許三多在痛苦中顫栗,而成才摟緊了顫栗的朋友,因為這一句過於漫長卻絕非答案的話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