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3)

運指如飛,撥通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邊是袁朗的聲音。

"隊長,我要借錢!"

袁朗稍頓了一下:"沒有問題。"

許三多:"我會還!"

袁朗:"這個稍緩再說。"

許三多一種惡狠狠的語氣:"一定要還!"

"你隨意。"

許三多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冒失,並且想起自己要借的是多少:"可是……我要借的是二十萬。"

袁朗比剛才更加幹脆:"沒有問題。"

許三多家砍在桌上的菜刀被拔掉,二和抱了膀子看著許三多忙活,並且他穿著許三多的休閑裝,那件休閑裝最初的主人是吳哲。

院子裏已經清空了一片沒有磚屑和玻璃碴的地麵,許三多把桌子放在那裏,放上了一把椅子,在上邊放上一個本,那是本賬簿,一支筆。

二和一臉的不屑和不信:"你是說你們那給你把錢預備好了,你回去就能把錢寄來?"

許三多深信不疑地道:"嗯!二十萬。"

"你那樣子真他媽堅定。"

許三多把院門大開了,這些天許家的門一直是緊閉的:"什麼叫真他媽堅定?"

"你知道嗎?你越這個樣子我越不信,人騙自己就是這個表情,人說天上會掉餡餅下來,掉餡餅下來,他最後就真以為掉了,他還說他吃著了。"

"我信。"

二和不禁打了個寒噤:"老三,說了這事跟你沒相幹,是我們自己造的孽,你可別急出了魔障。"

"二哥,這些年我就學會兩個字,我信。"

二和瞪著他,摸他額頭,摸他臉頰,許三多毫不動搖地瞪著他,二和終於有些將信將疑:"告訴你,這麼些年我也就學會兩字,不信。"

"信不信都想想咱爸,他在扛。"

二和咬了咬牙:"好吧,這一條我保證,刀山火海,赴湯蹈火,沒哪個催命鬼能把債要到咱爸床前。"

二和和許三多把還錢的事情告訴他爸的時候,探候室內的許百順從桌子邊一下站了起來,被警察掃了一眼,又強自壓抑著坐下:"他是瘋了嗎?"

許二和斜著身邊的許三多,破罐子破摔,他有心情幸災樂禍:"對呀,我也是說,有人借給他?那借他的人就是瘋子,不過現在世界上瘋子可不多。"

"不借他好!不借他才好呢!借給他拿什麼還?"

二和這才想了起來:"對呀,你拿什麼還?"

許三多:"我有工資,還有補貼。所有的工資和補貼。"

二和生噎了一下子:"你的……工資和補貼,大頭兵,要還多少年?"

這個問題許三多早已算過,所以他的回答精確得讓父親和哥哥發呆:"兩百零八個月。十七年又四個月。"

他的父親和兄弟仍在發怔,所以許三多覺得有必要讓他們放鬆一點:"我工資還會漲,所以其實不用這個時間,不過現在算不出來。"

"你在抽風吧?我玩玩命,運氣再好一點,這錢我一年半年就掙回來!"

"可是你沒有啊。二哥,我們說實在話,那天晚上你就說實在話。"

二和啞然,歎了口氣,他看父親,許百順不再跳了,而是沉鬱。

許百順:"這叫什麼事?我把我兒子搭進去了。"

"沒有啊,爸。那天我回來,看咱們家看哭了,後來我就覺得幸運了,炸成那樣,可您沒出事,二哥也好好的,大哥也好好的,你們三個,不管誰出了事,再給我兩百零八個月也補不回來,怎麼也補不回來。"

許百順搖搖頭:"可我不想出去。我有三個兒子,三個兒子都不是拿來還債的。"

許三多:"那我就沒了想,爸。您說您酗酒是因為沒了想,因為空虛。我也會空虛,連自己爸爸都照應不了還說什麼別的?我就完了……我再也沒法好好活。"

許百順發著怔,用屁股把椅子推開了,似乎要離座,然後,蜷成了一團痛哭。

許三多在車上看著車下的二和,二和仍抱著膀子左顧右盼,威風喪盡而架子不倒,十足兩字"窮橫"。

"二哥我等不及爸出來了,你照顧他。"

"你就快去找錢吧。"二和苦笑,"我現在真有點信,大概是沒別的指望了吧。"

二和話還沒說完就跳了起來,猛衝向人群中:"許一樂王八蛋給我站住!"

許三多在駛動的列車上看著二和揪住一個佝僂的人影,就是一拳K了下去,兩個人撕扯成了一團。許三多怔忡地看著兩位互毆的哥哥遠離。

我根本不可能解決家裏遇到的所有問題,就像我不可能解決自己遇到的所有問題。爸爸病著,哥哥們恨著,家像是剛被炮擊,連長說你當你想通了就萬事亨通?過日子就是問題疊了問題。

袁朗坐在駕駛座上,看著齊桓和吳哲一左一右將許三多從車站裏挾持出來,吳哲拉開了車門:"這家夥你認識嗎?隊長。"

許三多苦笑。

袁朗:"上來。再晚銀行關門了。"

正被那兩個搡上車的許三多嚇了一跳。一個包從前座扔到了許三多身上,其分量砸得許三多震了一下。

"現金,二十萬。"

許三多哽住了,袁朗開著車,嘴角泛著笑意,短短時間湊出二十萬,他對自己也很滿意。

許三多:"怎麼來的,隊長?"

齊桓:"湊的唄。哈哈,隊長這幾天像個長腿的銀行,就是光吃不吐。"

吳哲:"我來給他算,哈哈。首先本中隊全體人員本月別想領工資了,全預支了。隊長又開口,跟大隊借了五萬。富人們又湊了湊存折,就湊夠了。"

許三多:"誰記的賬?我要還。"

齊桓:"用得著嗎?我們這世界裏有錢這一說嗎?人均一攤也不是什麼數目。大隊那五萬公款扣你工資就行了。"

許三多:"這樣我會在隊裏待不下去,我覺得欠著每一個人。"

袁朗:"齊桓你記的賬,回去把賬本給他。欠的錢要還,這很現實,而且許三多,我想你介意的也不是錢,你不想為了錢賣掉你的尊嚴,尤其在我們麵前,這很對,越是朋友越講尊嚴。"

他從後視鏡裏掃著那兩位:"你兩個這事上遠不如他,你們不在乎就攪糨糊?你們光想哥們義氣,戰場生存,他比你們多想了一層。你們條件太好也是個問題啊。"

打完款回到基地袁朗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看著屋裏有些局促的許三多,一番巡遊回來,許三多對這裏已經顯得陌生。

"錢解決了。問題解決了嗎?"

許三多:"問題不會解決的,問題永遠是問題。隻是它本來是我家的災難,現在……隻是問題,每個家裏都有自己的問題。"

"你自己的問題呢?"

許三多搖搖頭:"不解決它了。忘掉,不當回事,或者把自己悶死……都不是辦法。我的連隊沒了,每個人都正在經曆著磨難,不舒服,真的,可是……連我快六十的老爸爸都在承擔事情,我們這些當兵的又怎麼會不能承擔?……我會帶著問題生活,因為……這就是生活。"

袁朗揶揄地看著他:"你的連隊?我們不是連建製呀,許三多。"

許三多略為有些臉紅:"我的老部隊。"

袁朗笑了,往椅子上一靠,真正的心滿意足。他介意的根本不是那個:"我不會再跟你談這種事情了,許三多。如果你決定擔當了,你能擔當起一座山。做人,這是起碼的自信。"

"是的。"許三多的眼裏閃著光,他想起了某些人,"我的戰友們都扛著兩座山。"

許三多看著袁朗,那個人的高興是完全為他而發的,像是史今為他高興,六一為他板臉。和袁朗的對視是短暫而又印象深刻的,但袁朗很快就跳了起來,搓了搓手,通常他這樣興奮的時候,又一個折騰此中隊的方案誕生。

袁朗:"現在,我的問題了。"

一個厚重的文件夾扔了過來:"資料,熟讀。對手和以前不一樣,是陌生人。"

許三多:"陌生人?"

"高擬真的跨軍區對抗,對手將完全按照外軍作戰方式和風格,不留餘地。許三多,你見過真正的高烈度戰爭嗎?你快見到了。我們是一個大規模軍事行動的一小部分,小得像晶片,作用也差不多。成員,四人。代號:-Silent-"

〖HTK〗還是那樣,什麼都不說清楚。有一點很清楚,能讓他這麼興奮的,對我們一定不是好事情。不過我們也早學會Silent——安靜,沉默。〖HT〗

寢室裏,齊桓心猿意馬地在看書,更多時候在看許三多收拾,許三多的地方很亂,和他走時一樣亂。許三多的收拾不是細心,而是細膩,讓它比來時更為整潔。

齊桓說:"我特意沒給你動。我想,你自己動一定更有意思。"

許三多笑了。

"什麼感覺?像見著老婆一樣穩當踏實還是見著情人一樣興奮?"

許三多微笑:"那我就都不知道。"他整理,尤其擦拭著那輛步戰車模型,像在機步團一樣,隻不過車小了幾十個號。

齊桓拿一個本,用手指彈著,看看他:"好了,你的賬本,按你的要求。"說著他把賬本飛了過來,許三多接住,翻看。

齊桓:"太沉了就說一聲,總不能一個人扛門八二迫擊炮長途奔襲吧。"

許三多:"也沒那麼沉啦。"

"作為你的小隊長,我有責任要求你把這次出行去過哪裏,見過的人,做過的事書麵報告,要巨細無遺。"

"啊?"

齊桓背了身跟自己嘀咕:"嚇成這樣,一定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

許三多明白那是個玩笑時就笑容上臉,笑容剛上臉就聽見樓下的哨聲。

袁朗的聲音:"緊急集合!"

老A們在山野中穿行,因為是武裝急行軍,並沒人去顧及隊形。許三多重溫著這久別的一切,對他再次出現在隊列裏,隊友們並沒有多話,隻是擦肩而過時拍他一拍,或者更幹脆,給他一腳:"死回來了?"

每一下都讓許三多微笑,微笑時聽著一個詞輕聲在隊列裏傳遞:"Silent。"

"Silent。"

吳哲趕上來,看著隊首的袁朗輕聲跟許三多抱怨:"在選拔。他又搞這套!"

"那就選吧。"

"不是選我們,四個Silent已經內定了三個,隊長、你、我,你以為叫你回來做什麼?是選他們!人一來先給下馬威,心理壓力!"許三多順著吳哲所指才發現,他實在太專注自己的心情,以致沒發現被他們遠遠拋在後邊的另一隊兵,服色和他們不一致,追他們追得疲於奔命。

許三多:"還有一個Silent在他們中間定嗎?為什麼不是齊桓?"

吳哲:"他說我們配合太默契了!"

許三多:"那不是好事嗎?"

吳哲:"誰知道?他總有搞不完的鬼。任務,把新來的遠遠拋在後邊,這是命令!"

許三多開始加速。兩隊不同單位的士兵穿山越河,許三多遠遠望見,被他們落下的那隊裏已經有倒下的了。

衝在前麵的老A們已經遙遙領先地跨進了自己的射擊位置,解下背上的槍械開始射擊。許三多專注地打掉微光下那些難辨的移動靶標,他的眼角瞟見已經有人躍進靶場另一端開始射擊。無論如何老A們也領先了太多,他們很快收拾掉了所有有效射程內的靶子,那邊靶場上的人在這種光線下難以辨認,但槍聲仍密集地響著,於是老A們終於可以休息,休息就是觀察那邊爆發的槍火,伴之以領先者的評頭論足。

那邊的槍聲也終於漸見稀疏,因為有效射程內剩餘的靶子越來越少,但一個槍聲仍持續著獨有的節奏在響著,說它獨特,因為這幫心理素質極好的老A都打的點射,那個全是單發。

晨曦下飄浮著輕聲的議論,朦朦朧朧的光線下,相當部分射手已經離開了自己的射擊位置,因為他們想看清那個一枝獨秀的同行。

終於射擊場上隻剩下那一個槍響,槍位裏以極穩定的節奏爆發著槍火,以及一個紋絲不動的人形。瞠目結舌的包括了這批很見過世麵的老A,望遠鏡忽然成了搶手貨,因為他們得用望遠鏡才能看見那名射手擊倒的靶子。

吳哲喃喃地道:"聽這槍聲莫不是光耀千秋的八一杠?一把八一老杠打這麼遠?"

"聽說是當地的槍王。"

"這不是槍王,是妖精。"

許三多一直在他們身邊沉默地看著,他第一個注意到從那邊怒氣衝衝過來的袁朗,袁朗從來沒有這樣怒形於色,一個基地的軍官追在他身後解釋:"可這個人是集團軍力薦呀!他的成績你也看見了!大家都看見了!"

袁朗:"那當然!這是一個最在意成績的人!"

軍官:"我知道你注重什麼,可成績也是一個標尺。"

"他已經被淘汰過一次!你可以自己去問他原因!我用不著他來這裏表演扣動扳機和擊中目標!因為他和我的士兵根本不是一個目標!"

許三多轉頭看著那名一直趴伏的槍手,那邊現在終於打掉了所有別人難以企及的靶子,一言不發地起身,在自己的位置上立正。

許三多目不轉睛地看著。

齊桓從望遠鏡裏看著,放下望遠鏡,麵色變得很難看。

那個人正是成才。

兩隊兵站在食堂外,一夜辛苦後在等待自己的早餐。

嚴苛歸嚴苛,禮貌是禮貌,老A們原地不動,讓兄弟單位的人先進食堂。

許三多一直盯著隊尾的成才,並且在等待一個他們最接近的時機。

成才終於從他身邊走過。

許三多:"成才?"

成才看看他,微笑:"家裏還好?"

許三多:"還好……成才。"他笑得簡直是心滿意足,也並不想表述什麼,就是高興。

成才:"你說得對,我們不能讓自己太舒服。"

許三多:"所以你又來了。"

吳哲在身邊拉他,而成才隨隊進了食堂。許三多回頭便看見吳哲的苦笑和齊桓繃著的臉,後者比較罕見。

齊桓:"許三多,你違規了。我們禁止與選拔者接觸。"

許三多:"是。"

他看著成才的背影。近在咫尺,兩個世界。

袁朗沒有吃飯,他在電腦上點擊即將用到的衛星地圖,門外的報告聲也沒讓他目光偏移。

進來的是許三多。

袁朗臉上也去盡了笑紋,他知道是為了成才。最後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地圖,索性摁了休眠鍵:"有話就說吧。"

許三多:"您會接受他嗎?"

袁朗:"不會。如果我先期看過名單,他就不用麻煩跑這趟了。"

"但是……"

袁朗生生給他截斷:"你和他相交幾年了?"

"從小到大。"

"你對他有過判斷嗎?"

許三多:"什麼是判斷呢?"

"在商場上,這個人是否可以合作?在戰場上,這個隊友是否比敵人更危險,如果團體的目標他從來沒進過腦子。"

"沒有。但是……"

袁朗再次打斷了他:"想來也沒有,而我判斷過了,就是這樣。"

"但是成才現在不是這樣的……"

"選拔的時候我最費心考察的是你們的潛質,在潛質上沒有現在、過去和將來。"

"這不公平啊,他的成績我們都看著,而且不光是射擊上……"

"不過是又一次頂著壓力而已,這個你不用替我擔心。"

袁朗又摁了下電腦的啟動鍵:"我們都很忙。"

許三多看了他兩眼,悻悻地出去。

基地裏,陽光在樹林間流動,許三多在樹林間走動。

樹林外一隊汗流浹背兼精疲力竭的兵在老A呼喝的口令下跑了過去,那是那隊待選者,去迎接他們下一場鬼知道什麼內容的考驗。

許三多呆呆看著隊尾的成才。

他仿佛看見當年的成才對著自己微笑,但那種笑容從臉上漸漸淡去。

陽光晃得他目眩。許三多知道,他其實是一個一直被人照顧的人,一個還欠著所有人債務的人。所以他再次折回了身去。

袁朗的電腦剛自啟動完畢,他又回到自己的地圖世界。

門外:"報告!"

仍是許三多,袁朗皺了皺眉:"進來。"

進來的許三多不像方才那樣沒理沒氣,而是一股子破釜沉舟。

袁朗:"還是那件事?"

"是的。"

"許三多,我為什麼不選擇齊桓?我們明明有足夠的人手。"

許三多愣了一下,這愣一下可讓他銳氣盡失:"是啊,為什麼不是齊桓?"

"因為你們配合得太好,太過默契。"

"這不是好事嗎?"

"你、我、吳哲、齊桓,這個組隊太理想了,真到了戰時不會有這麼理想的組合。被打殘的一連遇上全建製的二連怎麼辦?與大隊失散的你碰上一個還想作戰的友軍怎麼辦?不同戰區的A集團軍要和B集團軍整合作戰怎麼辦?"

"我……好像明白一點了。"

"對了,齊桓和我們不會有任何計較,把他剔出名單他也毫無怨言。可一個陌生人呢?計較爭強,從沒試過配合,完全是另一支部隊的風格和習慣,現在你們得試著適應和容忍了,人與人之間的瑣事與戰術等重,真打起來也別忘了這點。"

"我想我明白了。"

"所以成才是絕不合適的,拋開我的判斷,我們都認識他,並且有一個不算太好的印象。"

"那個印象也許是不對的。"

"我會試試。但是……"

"我知道啦。"許三多打算出去,"成才不合適。"

袁朗:"許三多,如果你真要跟人爭論一件事,堅持立場,不要被人轉移方向。你進來是要跟我說成才的,可被我繞到齊桓了。"

許三多:"啊?可你在說很認真的事啊。你也說應該認真聽人說話的。"

"我說是我說,你做是你做。堅持就不能聽人說話了嗎?"袁朗笑了笑,"這隻是對你說的,跟剛談的事情無關,那件事情不會逆轉。"

於是許三多這次出去時比上次更加沮喪。

袁朗再次打開電腦,他剛才又摁了休眠鍵,這回剛開始啟動門就又響了。

許三多:"報告!"

袁朗這回終於見了點惱火,他也不再用休眠鍵,把電腦合上的時候也用了點力度。

袁朗:"進來。"

許三多這次進來的時候再也不是理不直氣不壯,也不是狗急跳牆,而是跟平常一樣。

袁朗:"是別的事情吧?哪怕就問我吃過沒有呢?"

許三多:"成才。"

袁朗苦笑。

許三多:"我現在堅持我的立場了。成才很合適,您剛才那麼一說,成才更合適。"

袁朗:"你改正錯誤還真快,可這件事我才是判定者,我判定我沒錯。"

許三多:"您剛才說一個陌生人可以讓我們鍛煉適應和容忍。"

袁朗:"我說了。"

許三多:"那我們,就不能適應和容忍印象都不太好的成才?那不是更好的鍛煉嗎?您帶他來這,讓他看天外有天,再把他批一通就走人了。不拋棄不放棄,您拋棄他了嗎?"

袁朗:"噯,要這麼說我拋棄的人就多了。"

許三多:"不一樣。你把他做人的根基都打沒了,唯一一個。"

袁朗:"重新起跑並不是一件壞事……"

"您也承認他現在重新起跑,但是您不讓他跑。"許三多補充,"就是說心有成見。"

袁朗:"你出門喘口氣就能說起來了,一直藏著?"

"我急了。"

"這事上你無法分清個人和團體。"

"您也沒有分清,您還完全放棄糾正舊有觀點,連我都在改正錯誤,您說堅持立場我就堅持了。"

"許三多,這麼說我真有點重了。"

"我知道……您是這輩子幫我最多的人,真的比誰都多。"

"跟這沒關係。二十多歲也別說這輩子,我說都牙酸。"

"所以如果您錯了我就忍不住要說出來。"

袁朗歎口氣:"我要再說我沒錯就孩子氣了。另外我以後也不跟你辯了,咬定青山不放鬆,吳哲也要被你崩掉牙,你是辯神。"

"我就覺得您說的原因都不是否定他的原因,有點閃爍。"許三多終於看了看袁朗表情。

"好吧,真正原因。"袁朗先狠狠瞪了許三多一眼,"我無法判定。"

"什麼……無法判定?"

"他已經經曆過一次了,不,該說他沒有經曆,他選擇逃避。從今後我的所有手段對他無效,他對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是這樣的認知-假的,我要表現-好吧,我信你說的,他不是那樣了,我也看到,他比以前要穩。看起來真誠的表現不叫真誠,顧忌他人也不叫顧及他人。我現在根本無法判斷他的真假,他也太清楚這裏要的是什麼。"

許三多站著,不說話。

袁朗緩和了一下:"明白了嗎?現在回去吧。"

許三多:"不是的。您說了好多話,我聽完了還得想一下。"

袁朗多少是有點氣結:"細細想慢慢想。"

"想明白了。是您自以為是。"

袁朗現在真的是氣結了:"這回你就必須給我講明白了。"

"我正要講明白呢。您太聰明了,我們都不知道您在想什麼,我說的我們是全隊,包括齊桓和吳哲他們。"

"您覺得您設計的手段比人過日子還要複雜,"許三多看袁朗一眼,"還有還要精彩,"他又看袁朗一眼,"還有還要見人心,您說他逃避了您設計的經曆,這個您在意,那他真實都經曆了什麼,您根本不在意。您設計的幾個小時比他過的這段日子還難嗎?您要是去過五班就不會說這話……"

袁朗:"我沒說這話,是你說的。"

"是啊。五班……"

"什麼五班?"

"一個根本沒人管你在幹什麼的地方,在我們轄區……"

"喔。一千二百華裏以外的地方。還有你該說三五三團轄區。"

"對。李夢回一趟團部,抱著樹就哭,五班方圓百裏看不見一棵樹。可成才從這回去後讓那裏成了連長都服氣的地方……"

"什麼連長?"袁朗已經不打算知道李夢是誰了。

"我們連長。"

"哦,高連長。"

許三多:"那裏沒人看,怎麼表現也沒人看得見。表現給羊糞蛋子看,老馬說的。"他想起來袁朗不認識老馬,又補充,"老馬是班長,我第一個班長。"

袁朗沉鬱地說:"謝謝你告訴我。我是第二個班長。"

"不,您是第三個。第二個是史班長。哦,不,您是隊長。他後來終於喜歡上了五班,我是說成才,他說那很舒服,我說人不能過得太舒服,這其實是六一說的……六一您不知道吧?"

袁朗苦惱了:"伍六一我知道。記在本上了。"

許三多:"對,又尊敬又遺憾的。六一說人不能過得太舒服,我跟成才說了,他就來了……我說清楚了吧?"

"應該是……很清楚了吧。"

"您在想什麼?"

"你也說了很多,我聽完了也得想想。"

許三多沮喪:"還是沒說清楚。我想想……"

袁朗:"不,真的很清楚了。至少在我自命不凡和成才懷才不遇上是說得很清楚了。"

許三多輕聲修正:"是自以為是。"

袁朗揉著眉頭:"對。"

"您不要這麼想,其實我話是說重了點,您也不是那麼自以為是。"

"謝謝……還有,我暫時還沒覺得我自以為是,至少你還沒讓我覺得。"

許三多:"不管怎麼樣,您是有點用腦過度了,吳哲說的……吳哲是說他自己來著,我挪用了。您仔細想想,我跑了那麼遠還得回來,就因為這裏簡簡單單的,大家一起高興一起難受,一起什麼什麼的,當然,我也分在這個單位啦。"

袁朗:"承蒙惠顧,不勝感激。"

許三多非常誠懇地說:"太複雜了不好。"

"是啊。"袁朗已經在揉太陽穴了。

許三多:"我走了。隊長您好好想想吧,免得以後要把成才記在本上。"

袁朗:"什麼本?"

許三多:"又尊敬又遺憾的呀。"

袁朗:"我還沒尊敬他呢!"

許三多:"是吧。那我走了。"他被袁朗瞪得有些慌張,但總算是走了。袁朗苦笑,然後開始去開自己的電腦,他堅強地打算繼續工作。

許三多在門外又喊了一聲:"報告!"

袁朗:"什麼事?"

許三多推開了門,袁朗可以慶幸一下的是,這次他沒進來。

許三多:"好多話說重了,隊長您別介意。"

袁朗:"許三多,今天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許三多:"可是晚上中隊有會呀。"

袁朗堅強地咬著牙:"那就晚上見。"

這回他是瞪著門關上,聽著腳步聲去遠,袁朗又去開電腦,但剛開了一半就又合上,還好,隻是幻聽。他已經被逼到幻聽了。

袁朗終於放棄了他的案頭工作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在屋裏轉動著,嘴裏喃喃。然後,他對自己大笑。

城市戰訓練基地幾個待選者從冒煙突火的巷道裏突圍出來,身後仍有著連鎖的爆炸。雖然不知道他們經曆過什麼,但看起來剛從地獄裏打了個轉回來。一名老A沒給任何間歇,開始吹響尖厲的哨音:"列隊!"

成才這時才架著一個嚴重扭傷的同隊從硝煙裏出來,他一直把那名傷兵交到醫護手上才去屬於他的隊列。站在待選者的最後一列,毫不起眼的一個邊角。

袁朗從遠處的車裏看了一眼,似乎毫無興趣地將目光轉向了手上的人事材料。

一雙軍靴踏過焦黑的地麵,袁朗在那個隊列前走動,他幾次走過了成才,像是壓根沒看見他。終於站住,站在成才和另一個待選者的中間:"特種兵和步兵有什麼區別?"

成才和那個待選者都茫然了一下,因為不知道他在問誰。曾和袁朗爭辯的那名軍官則掠過一絲訝然的神色,伴之以對身邊同誌的一句低聲嘀咕:"這麼粗淺的問題。"

袁朗:"成才?"

成才:"沒區別。"

那名軍官的神情更加訝然,這樣粗淺的問題都能答錯,而且還是目前為止成績最優的一個兵。

但是袁朗踱了回來,他終於老實地站在成才麵前:"繼續。"

成才:"飛機最後會被擊落,戰艦最後會被打沉,一場真正慘烈的戰爭,所謂的高尖端武器都會很快耗盡,戰爭最後還是人對人的戰爭。特種兵和步兵都是靠人的基本在對抗複雜和殘酷,特種兵和步兵都是沒有最後的兵種,因為都是到了最後還在堅持的人。"

袁朗:"你很知道我要聽什麼的。"

成才:"是的。這也隻是七連最根本的生存邏輯,在我們連因戰術思維陳舊而改編之前,我們用這個自勉……改編之後,散到各處的每個人,用這個堅持。"

袁朗眼裏明顯地閃動著揶揄:"你現在又是七連的人了?"

成才:"不是的,我隻是草原上跑失了的一個兵,我跑失了我的隊列。"他的臉上若有若無地閃動著感傷,"現在我來跑完全程。"

袁朗很幹脆:"我不信任你。"

成才:"明白。"

袁朗:"如果你留下來,是因為有人跟我說了很多。"他苦笑,"太多。可是你很精,油滑,閃爍,我要什麼你給什麼,哪怕你沒有。"

成才:"是的,這是我。"

袁朗:"而那個人,你知道,嘴又太拙。"

成才幾乎要微笑:"是啊,真拙。"

袁朗:"人呐,有時最難搞懂的就是真假。"

成才沉默。

袁朗:"如果我留你下來,是因為那個人我很器重,是因為他的麵子。至今為止你沒有什麼讓我看中的地方。我隻是給他麵子,為了這個,你願意留下來嗎?"

他存心把聲音說得很大,以至隊列裏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每個人都盡量做得像沒聽到一樣,但那對成才更是羞辱。

成才沉默著:"我願意。"

沉寂,袁朗刻意延長著這種羞辱,觀察著成才神情的每一絲變動。

袁朗:"好吧。讓我們試試。"

幾乎在同時,吳哲在電腦上製作關於這次行動的加密檔案:小組代號:Silent。成員:袁朗、吳哲、許三多、成才……

〖HTK〗Silent檔案。領隊:袁朗,領隊損失則下延一位執行代指揮權,任務必須完成。強度:高烈度。行動級別:允許真實死亡。〖HT〗

許三多在賬本上又劃掉了一筆,他看著那些要用二百零八個月來償還的數字。他把賬本合上,把那個賬本交給齊桓:"麻煩你這個幫我保管。"

成才在軍械室將剛領到的狙擊步槍分解擦拭,裹上偽裝布。完全被迷彩覆蓋的臉下邊,那雙沉靜的眼睛,曆經滄桑後真正的沉靜。

袁朗在最後一次複習即將用到的衛星地圖,地圖的分辨率一次次成幾何數地放大,分解數從0%到100%飛快地躍進,數字柵格下的地圖一次次推進,從全球切入了中國,切入了中國的某處邊境,切入邊境上的某座城市,切入城市某一棟特定的建築。

彈體飛行的呼嘯和瞬爆頓時充斥著整個空間。

這是一個廢棄的城市工廠區,軍靴紛遝著踏過那堆瓦礫。戰車在其上輾轉轟鳴。

地下掩蔽所內,一點微光,頭頂上的爆炸讓這點燈光也搖曳不定。

四個人沉默地諦聽著頭上的動靜,也看著頭頂上簌簌下落的碎石和灰塵。在整個戰區,現在已經隻有極少幾個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了。

敵軍在一個陰晦的早晨發動了攻擊,我方的第一道防線很快被撕碎了,鮮血和生命換來了時間,各主力集團軍得以集結並構築第二防線。洪水終於撞上了堤壩。雙方都傷亡慘重,高烈度戰爭吞噬多得難以想象的資源。膠著,複雜的戰勢忽然變得簡單了,誰能先行發動第二波有效攻勢就是勝者。

終於安靜了下來,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代號Silent,沉默,戰爭伊始便保持絕對的沉默,在預計將被敵軍占領的區域潛伏下來,四天後,當雙方都在包紮傷口休養生息的時候,我們將不再沉默。唯一目標,摧毀敵軍指揮中樞,徹底遏製他的第二波攻勢。

等待是枯燥而緊張的,吳哲拿起水壺潤了潤自己緊張而幹燥的喉嚨:"長期潛伏,水得省著喝。"

老天愛捉弄多嘴的,一發近彈把穹頂上水管震裂了,水噴濺而出,吳哲還沒放下水袋就和許三多、成才幾個一道成了落湯雞。

袁朗沒被水噴著,淡淡瞧他一眼,眼神裏可透著揶揄。

吳哲坐在水坑裏,放下水袋:"我們現在不缺水了。"

被炸開的圍牆缺口,一輛八一標誌的戰車曾在那裏進行最後的狙擊,現在它已經歪在一邊,煙與火在它旁邊燃燒,它歪斜的炮口仍指著圍牆外的某個方向,那邊是被它擊毀的敵軍最後一輛戰車。

聽說連長和他的師偵營也參戰了,不過他是敵軍。在這樣激烈的戰情中很可能已經犧牲了,不,他是敵軍,他被擊斃了。

斷垣中輕動了一下,許三多從密室裏出來,作為四人隊中最少技術含量的普通步兵,他打頭陣,也就是耗損的頭個位置,然後是成才,然後是袁朗。

許三多和成才警戒四周,袁朗幫助全隊中最緊要的大人物吳哲拿出他的儀器。

霧氣嫋嫋下,瞄準鏡裏的敵指揮陣地,偽裝良好,絕不是我們常見的千軍萬馬抖雄風,說白了它幾乎與這個廠區渾然一體,得很仔細才能從一些地表跡象中發現地下的規模。

袁朗和吳哲在架設儀器。

吳哲:"手動引導容易暴露。"

袁朗:"要精確到點,最好不過手動引導。"

連袁朗在內都做著戰前準備,吳哲開始操作他的儀器。

雲層裏一架超音速戰鬥轟炸機呼嘯而來的聲音,它僅僅在雲層外露了幾秒鍾,而後機首上仰又沒入了雲層,一個小迎角投彈。

一個流線型的拋射體順著飛行慣性仍在推進,它滑進了一段距離,製導頭開始檢索,然後彈翼彈開,它現在已經確認了方向,開始靠自身的一級動力推進。

蒼茫的大地從彈頭下一掠而過。

吳哲早已經用激光指示儀精確到厘米地對準了目標,可為避免提前暴露,他不敢開機。

袁朗:"距離二十五公裏,二點七個馬赫。"

吳哲用一隻發抖的手湊上了開關,但是袁朗伸著的手做了個否決的動作。

袁朗:"十七公裏。"

吳哲:"進入引導範圍了!"

袁朗沒動作,吳哲擦擦汗,緊張地看著袁朗伸著的那隻手不疾不緩地依次把五個指頭全部曲下,那種節奏讓吳哲快要窒息。

袁朗:"開!"

吳哲開機,肉眼不可見的指示光束照射在他校定的目標上。但他們是在一個光電儀器成了林的地方,這樣幹實在跟明火執仗差不多,一具光電偵測儀立刻向他們方向轉了過來,一隊武裝的小小人影從隱蔽的地下出口裏現身,向這邊衝來。

三支槍口向衝過來的敵軍瞄準,吳哲仍保持著光束定位,看來把他頭剁了也會讓引導束一直保持在那個方向。

第一發子彈貼著他的頭頂劃過。

"砰"的槍聲一響,遠處那個臥射的敵軍扔槍翻倒,成才還擊了第一槍。

那邊的機槍開始轟鳴,袁朗和許三多仍不開槍,隻有成才仗著狙擊步槍的遠程和精確做彈無虛發的還擊。

槍聲忽然稀疏下來,因為所有人都聽到一個不祥的聲音,一個衝在前沿的士兵回望,被成才毫不客氣地一槍撂倒。然後安靜下來,打了第一槍的成才似乎也打了最後一槍。

空中高速彈體撕裂空氣的聲音籠罩了敵軍偽裝良好的指揮陣地。

那發鑽地彈用近千米的秒速飛臨了目標上空。彈體熾熱,但是彈體裏的儀器在做著冰冷的計算。發現引導束,鎖定,一級推進器脫離,二級推進器加速。尖錐形的彈頭在瞬間又加速了一倍,以至周圍的景觀都成了模糊的影像,它呈一個垂直角照著目標點紮了下去。擊中,廠房一掠而過,水泥地麵瞬間便被穿透,像是紙糊,影像忽然一片漆黑。它鑽入了地底,但仍在繼續,它必須達到事先標定的十五米定深。死寂,近處的人看著地上新開出的一個洞,並不大,還不到一米直徑的一個黑黝黝洞口,深不見底,硬點攻擊並不會造成太大的進口。

靜候的幾秒鍾格外漫長,連成才也停止了射擊而屏息靜氣地等待著一個結果,畢竟他們花了那麼多精力才發出這一彈。

攻擊他們的守軍也在回望,當沉寂的時間已經遠超過常規彈的引爆時間時,僥幸心理就暗示他們這是一發臭彈,攻擊他們的人從地上爬起來回歸攻擊位置,幾個人走向那處洞孔試圖往裏打量。

然後猛然的沉悶爆炸,大塊的鋼筋水泥從那個孔洞裏噴濺出來,大地被搖撼,廠房上還殘存的玻璃成了碎裂的晶體嘩然掉落,然後鋼筋水泥的碎塊下雨般砸落在整個廠區範圍內。

這隻是被波及的地表,真正爆心的地下發生了什麼沒人看見。

吳哲在震動中扶住快要塌架的激光指示儀,同時開始檢索信號。那三個人穩穩地盯著爆炸中奔跑閃避和摔倒的敵軍,監視著那一片混亂。吳哲終於從自己的光電世界裏還神,語氣激動得有些失常。

"信號源中斷!"

袁朗一躍而起:"撤退!"

守軍迅速從對指揮部的致命一擊中恢複過來,槍聲又開始響起,幾發近彈鏟下了斷牆上的磚屑,對手是那類被砍掉了腦袋仍有戰鬥力的精銳。

"許三多,掩護!"這個毫不遲疑的命令來自袁朗,並且被許三多毫不遲疑地回應。

"是!"

正在收拾裝備的吳哲愕然了一下,但許三多開始還擊。

成才紋絲未動,他仍在搜索著威脅最大的目標然後予以擊倒。

袁朗:"成才!"

成才:"我掩護!"

袁朗:"你還有用!——記得戰前你跟我說過什麼!"

成才終於從臥姿改成了跪姿,他在跪姿中擊中一名敵軍,看了一眼許三多,許三多聚精會神在打點射,往下的場合多少子彈也不夠用,他得省子彈。

成才:"許三多,我等著你。"

許三多從剛完成的一次射擊中轉過頭來:"啊?"

成才看起來很想揍他,但隻是在槍聲中跟他比了一個手語,然後追隨在袁朗和吳哲身後,前兩人已經撤出隱蔽陣地。

許三多露出看著那螞蟻一般的笑容,他明白那手語的意思,那是屬於鋼七連的手語代表著"不拋棄,不放棄",他開始獨自一人對付無窮無盡的敵軍。視野中的整個廠區都是在隱蔽推進的敵軍,那根本不是一個人能應付得來的兵力,他開始轉移,被封在這裏死磕隻有死路一條。

他是轉移而不是逃跑,盡力把追擊者引離隊友撤離的方向。

一輛裝甲車在廠區裏駛動,許三多在廠區裏躍進,裝甲車上的大口徑機槍將他身邊的磚石打得粉碎。敵軍迅速漫向他們方才的隱蔽陣地,爆炸,S1小組什麼也沒給敵軍留下來。

許三多已經逃進這處廢棄工廠的無人區,他竭力奔向狹窄之處,以避開那輛窮追不舍的戰車。戰車終於被卡在某處前進不得,許三多的身影在車間裏一閃而沒。車上的敵軍下車追擊,那也是一批極其老練的軍人,一個極其默契的包抄隊形。

袁朗三個人仍在奔跑他們已經到達了一片山野上,工廠已經成了身後的遠景。

"停!"當頭站住的袁朗警戒著前方,吳哲和成才警戒著後方,許三多的努力起了作用,並沒人追上來。

成才與袁朗的目光交會,成才冷漠,甚至帶點敵視,袁朗似乎並不關心他的態度,將頭轉向吳哲:"核實。"

吳哲開始檢索他從包圍中搶出的必要儀器。

吳哲:"目標毀滅。我軍炮火四分鍾後將覆蓋敵表麵陣地。"

操作儀器的手指忽然停頓了一下,吳哲露出愕然的神色。

"不。"

他用一種發狂的速度操作著儀器,看起來有些失措。

良久他才抬起頭苦笑:"敵軍指揮能力仍然存在……備用係統開始啟動……"他對著新傳輸過來的數據苦笑,"我們完成了任務,我們又沒完成任務……新數據,目標,G4軍港。"

許三多在巨大到空曠的車間奔跑,在車間上空的傳輸棧橋間隱蔽著攀爬,身下和身後,敵軍同樣沉默和有序,隱蔽和搜索。幾個敵軍從大門處包抄進來,幾個敵軍攀上了直梯,就要上到傳輸軌道,他已經進退無路了。許三多決定由連接各車間的棧橋轉移往相鄰的車間,他快速前進了一小段,怔住,這段棧橋中斷了,一段廢棄的棧橋,中間間隔了一個人力很難逾越的距離。人聲和人影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