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二年,我在麗昆班門堂外遇到樓華,趙陽初明,他背對著我站在灰黑色的巷子中間,白衣、白褲,穿著皂鞋,如一枝獨開於淤泥之上的白蓮,執一把折扇正唱:則你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姐姐你看,那人真好看。”明珠扯著我的袖子開口,欣喜而激動。
我連忙豎起食指在唇邊輕噓,示意明珠不要出聲,這樣的人、這樣的聲、這樣的戲,若是打斷,多麼可惜,
可還是晚了,巷中人的戲腔戛然挺住,他側身回首,向另一頭的我們看來。看清他的那一刹,我的目光如瞬間被點亮,那樣一副長相,如皎皎皓月,亦如清泉寒水,幹淨到幾乎通透空靈。
“我們是剛從滄州逃難來學戲的。”未待我出聲,明珠已笑著接話,好看的眼睛閃著亮光,光彩流轉。
明珠生得很美,一如她的名字那樣,年少的她已有著無雙美貌,嬌俏中帶著豔麗,盈盈一笑間,足夠將所有的眼光都吸引過來。
我雖與明珠是姐妹,卻如我的名字秋堂一半,“深秋掃落鎖幽堂”。走在明珠身側,我注定隻是秋末之堂,無人問津。
“在下麗昆班樓華。”樓華淺笑頷首,我的記憶在那一瞬間悄悄定格,將這一眼的記憶藏進最隱蔽的角落裏,終身不棄。
那年,我們開始了在麗昆班一起學戲。師傅告訴我,唱一出戲就如編一個謊,相信並為之感動。樓華是有靈性的人,生來就是有戲魂的,隻要他願意,他能唱出世間最動人的戲,能讓所有人為他的戲如癡如醉,深陷不悔。
師傅為我們分角,樓華唱生角,是《牡丹亭》裏的柳夢梅,《西廂記》裏的張生,我是想唱旦角的,明珠卻先開了口,她說她要唱杜麗娘、崔鶯鶯,要與樓華一起唱。
師傅應允了明珠,因為她生得美,扮相好,與樓華搭起戲來珠聯璧合。而我隻能唱配色,唱《牡丹亭》中的丫鬟春香,《西廂記》裏的紅娘。
晌午過後,我在屋中習字,寫一紙小楷細細收入一隻竹節中掛上窗前白鴿的腳踝,再揚手將它放飛回去。
“姐姐,樓華說今日暢飲台上有燕不歸的堂會,我們去聽可好?”明珠穿著一件粉豔的裙跑進來,烏黑而濃密的發梳著漂亮的髻,耳邊一對明月狀耳環,精致美麗到幾近灼目。
“秋堂,一道去吧。”一身白衣的樓華亦隨後進來淡笑著,我才到嘴邊的婉拒之話戛然止住。
燕不歸是此時京地最當紅的名角,一台千金,名動天下,所有人都以能親耳聽到他的戲為幸事。每年從各地前來京城為請他唱戲而一擲千金的人絡繹不絕,但他很少登台,若非他願意,便是金山銀山,也不會唱半個字。
“聽聞這燕不歸戲唱得好,卻生得難看,從不讓人見他卸妝的模樣,所以他才很少登台唱戲。。”
“是嗎?我倒是聽的另一出傳言,說是他與前朝餘孽有些瓜葛,是犯禁的人,出不得真容。”
“這不至於吧,那他可真是膽量不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