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來,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細白麻紙,放在床前的矮幾上,語速異常快:“九娘,我不能再見你了。隻要一看到你,便會想到那一日。你我夫妻緣分雖已盡,但那件事於你我皆為大恥,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任何消息流出去。今日回去之後,我便會修書一封讓人送去長安王家,請妻兄過來見證此事。”
少婦平靜地望著他,仿佛根本不曾感覺到他的情緒起伏,又或者,他的情緒起伏早已與她無關似的。事實上,她也根本聽不懂他那又快又急的一長串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好不容易從死後穿越的驚嚇中回過神,她終於接受了自己將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朝代、一群陌生的人中間重新活一次的事實。但是,擺在她麵前最嚴峻的問題,就是聽不太懂這個時期的語言。
剛過來的那幾天,她便從婢女穿的高胸長裙上判斷出,這大概是隋唐時期。於是,心裏總算也更安穩了一點。語言不通確實是一個大問題,但說來說去,這到底也是漢語。雖然古漢語發音不一樣,不過,聽得多了,漸漸習慣了,語速較慢的一些日常對話也就慢慢能聽懂了。
醒來已經有將近四十天了,她仍然處於學習與了解的階段。言語不通,又換了個軀殼,她不敢也不能開口說話,更不能流露出什麼奇怪的情緒,以免兩位貼身婢女發現什麼。而這具身體剛剛大病過一場,接著就懸梁自盡,才讓她這個異世的靈魂得以附身重生。她就算是每天不言不語、麵無表情,兩個婢女也隻當她遭逢這些事情之後性情大變,什麼都沒有懷疑,僅是時不時趁她“睡著”悄悄相對垂淚而已。
通過她的觀察,以及婢女們的隻言片語,她大概推測出了關於這具身體的身份、境遇等的片段信息。
首先,這具身體大概生在一個條件相當不錯的王姓官宦家庭。屋裏的擺設精巧漂亮,件件都堪稱是藝術品,連兩位女婢的舉止也像是後世的大家閨秀一般優雅、禮節周到。其次,她可能被安置在了離家很遠的偏僻地方。直到這個年輕男子進來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探過病。然後,她大概可能已婚,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應該就是她的丈夫,不然不會舉止稱呼都帶著一種奇異的親昵感。他叫她“九娘”,那她應該就是姓王行九。若是沒有閨名,名字應該就是王九娘了。
而眼前這個年輕男子頭戴翹腳襆頭、身穿圓領長袍、腳踏長靴,下頜上略蓄了短須。這樣典型的形容裝扮,終於讓她能夠斷定,這個時代應該就是唐朝沒錯了。
說起來,這男子五官端正、身量修長,光從外貌來看,也是個不錯的丈夫人選。但是——現在是她的丈夫,也許以後很快就不是了。從他的表情舉止,以及她好不容易提取出的關鍵詞就能夠推斷,他絕對不是單純為了探病而來的,更不是為了接她回家養病而來的。而那張細白麻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放妻書”?或者是“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