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聲聲,淒婉動人。
對於離家在外,如今有疲憊不堪的楚軍士卒而言,這歌聲除了帶給他們無盡的思鄉之情之外,更生出了強烈的厭戰情緒。原本還高昂的士氣,在一夜之間,一下子就化為烏有了。
“大王,唐賊大放楚歌,又有數百人離營而去。
不過唐軍倒是沒有阻攔他們,任由他們離去……如此下去,不消幾日,兒郎們怕都要走了。”
坐在中軍帳裏,項羽聽著項園的彙報,卻無動於衷。
他看上去很疲憊,也很憔悴。
這難怪項羽,苦心經營的家業沒了不說,身邊的兒郎,被劉闞用極為簡單的手段就打消了鬥誌,豈能不心灰意冷?此時此刻,他開始感覺後悔:如果範增還在,定會為他排憂解難。
隻可惜,範增如今已不知所蹤,音訊全無。
“讓他們去吧,如此狀況,若強行阻攔,反而會讓他們敵視,著實無用。
想來,兒郎們隨孤王轉戰千裏,從廣陵殺到巨鹿,從巨鹿殺到垓下,孤王實不好在為難他們。”
項園猶豫了一下,輕聲勸道:“大王,如今形式不妙,臣有一計,也許能脫出險境。
臣暗中觀察兩日,發現唐賊並不盤查軍士們離去。大王何不喬裝打扮,著普通軍士裝束,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這裏?隻要能回到會稽,大王還能重整旗鼓,他日馬踏中原也非難事。”
項園自以為是為項羽考慮,卻忘記了項羽那暴烈的性情。
聞聽項園說出這話,項羽勃然大怒,抓起酒杯就砸了出去。項園躲閃不及,被砸的頭破血流。
“大丈夫立於世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孤王自渡江以來,戰無不勝。即便今日落魄,也不能做出此等事情。孤王寧可戰死,也不願被那劉賊所恥笑……念你一時糊塗,孤王也不追究。滾出去,莫要再擾了孤王的酒興。”
項園,一臉羞愧的,離開大帳。
“大王,項園也是為你著想,您這般責罵,卻是有些過了。”
虞姬給項羽斟了一杯酒,輕聲說道:“臣妾也知大王乃當世英雄,隻是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
項羽沉默了!
片刻後,他輕聲道:“愛姬,項園所說的辦法,孤不屑為之。
但是你留在營中,難免會有不測……不如這樣,你就扮作普通士卒,孤王命項壽等人保護,逃離此地。離開這裏之後,你就帶著項壽他們,迅速渡江,趕回會稽,等孤王回去彙合。”
虞姬的臉色,驀地煞白。
她如何聽不出來,項羽這是想要強行突圍,卻擔心她的安全。
可強行突圍,真的可以成功嗎?
虞姬不免有些擔心。
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
項羽要麵對的敵人是什麼情況,虞姬更是心知肚明。
“大王……”
“愛姬,就這麼決定了,你速速做準備,孤王會去找項壽掩護你離開。”
從小和項羽在一起,虞姬也知道項羽的秉性。她也清楚,如若繼續留下來,項羽難免會分心。
可離開項羽?
她又不太願意。
因為虞姬也不知道,項羽是否能夠成功殺出重圍。
走,還是不走?
虞姬有些猶豫。
獨坐小帳中,看著麵前銅鏡裏的自己。雖已過了那青澀的好年華,但容顏依舊,美麗動人。
過往十五年,曆曆在目。
虞姬甚至不知道,如果項羽失敗,自己又如何能承受住?
“愛姬,準備好了嗎?”
項羽在小帳外輕聲催促,“項壽已經準備妥當,再不走,天可就要亮了!”
說著話,他邁步走進小帳,見虞姬沒有換裝,不禁眉頭一蹙,“愛姬,你為何還沒有換裝。”
“大王,妾身害怕,此一去再難見大王。”
“愛姬,你這什麼話?”
項羽有些生氣了,厲聲喝道:“趕快換好裝束,趁著天亮之前,隨那些軍卒一起離開此地。
到了會稽,等我回來。
如若……”
項羽沒有說完,那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休要在囉嗦,快快換裝,離開此地。”
他雖然沒有把話說完,但虞姬又如何聽不出來他那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什麼意思?
慘然一笑,轉過身來,匍匐於地上,輕聲道:“那臣妾這就換裝,不過還請大王多保重。”
項羽陰沉著臉,點了點頭。
站在小帳外,他舉目仰望星空。
繁星點點,格外動人。
心中突然生出無限的悲傷,項羽也知道,自己走到這一步,亡圖霸業都已經變成了一場空。
雖然嘴上說,渡江回會稽,而後重整旗鼓。
但真的能重整旗鼓嗎?
項羽也不知道……
“力拔山兮氣蓋世!”
項羽突然仰天長嘯,似乎是想要借這一聲咆哮,將心中的憂愁苦悶,全都驅散。
可心中,卻更加煩躁不安。剛鼓起的豪壯,一下子消失了,輕聲吟唱:“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
他轉過身,看著低垂的帳簾,喃喃自語道:“虞兮虞兮奈若何!”
就在此時此刻,項羽並沒有考慮太多關於自己的事情,想的更多的,還是虞姬的未來。
這個從小就跟隨他東奔西走,到頭來卻……如果我不能殺出重圍,虞啊虞,你以後該怎麼辦呢?
鐺!
從小帳裏,傳出一聲輕響。
項羽驀地一個寒蟬,一種不詳預感,湧上心頭。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小帳裏。卻見虞姬倒在血泊中,身著一件他最喜歡的白色宮裝,上麵沾滿了血跡。一把明晃晃的寶劍,跌落在虞姬的身旁。項羽衝過去,才大聲呼喊虞姬的名字,將她一把抱在了懷中。虞姬自刎的寶劍,還是當年他在句章時,請名匠打造的雌雄雙劍。
雌劍,已沾血。
雄劍,在鞘中……
虞姬那美麗的麵龐,帶著一抹笑意。
她似是在用這種方式來安慰項羽:大王,別在為我擔心。我走了,但是我會在天上,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