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侯幹嘔一聲,捂口連退數步,許久不得以平靜。
次日,蘇子侯便令人將陸君入殮。
既葬,範融平定叛亂,謀反者盡誅之,遂即位。
陸衡之死,列國君王皆引以為戒,無人敢用蘇子侯。然孔君賢也,在孔國多布衣超擢拜官。盡管朝臣們傳蘇子侯性情驕縱難以馴服,且背叛舊主,是為反複小人,不可以用。孔君逆流而行之,寫國書禮聘蘇子侯,與其會談。
君臣初次見麵,孔君便問道:“陸君何如?”
君主不同,心念不同,蘇子侯收斂了性子,穿著樸素,老老實實地給孔君鞠了個躬。從長寬袖子後露出的臉,風韻卻絲毫不減當年:
“陸君在位時苛政猛於虎,舉國上下皆賦稅之繁重者,眾大夫對他亦怨聲載路。他是個暴君,毋庸置疑。依臣看,卻不是昏君。”
“擅治人乎?”
“臣以為有治法,無治人。”
“你侍奉陸君十年,陸衡待你不薄。依你之見,其人何如?”
“性情豪爽卻老謀深算,並不多見。但高世之名,遺俗之累,走錯一步棋,全盤皆輸。依臣看,陸君晚期前門去虎,後門進狼,一半是以殘暴好內,一半是以……”
“是什麼?”
“為臣不易為君難……臣不是君主,恐怕還不知其中的緣由。”
其實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陸衡之敗,大抵……是因為石頭腦袋秤砣心罷。
隻是讓一千個人認定是奇才,都不足以讓君主點一下腦袋。而讓君主點頭的方法,絕對不是亮自己的底牌,把自個兒的聰明才智全然展現出來。
孔君思索了片刻,認定其足與計天下事,充乎士大夫之列。
多年後。
孔範結盟數年,國君乃相與會,二國百姓心安,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而唯利之求反目者,已是後話。
蘇子侯與範融早已冰釋前嫌。宴後,二人走在城牆上方,共敘舊情。
範融負手往前走著:“說起來,寡人能當上一國之君,還多虧了子侯。”
“君上這可是在笑話我了。”蘇子侯愧笑道,“當年的事,不提也罷。”
“倒是你,來孔國之前,實足以利用己勢成為君主,何而不為?”
“算卦的說,臣的八字不大,壓不住大命。若是當了王,恐怕沒得好下場。還是當王佐比較妥當。”
“又是滿口胡柴。”
蘇子侯聞言笑了,也不否認:“不過,先母曾對微臣說過,福不虛至,禍不易來。臣出生那一天日暈見於碧霞,此乃祥瑞之兆。故先父為臣取名為安國,是為安國富民,綱紀四方。”
“令尊果然寬宏睿智。”範融想了想,讚同地點頭,“安國富民,綱紀四方……安國,是個好名。”
蘇子侯微微一笑:“您可以再去上麵看看。那一片城牆三麵臨山,或攻或防,此地均優劣分明。兵家稱之為險境。”
“然。”
“君上請。”蘇子侯指了指城牆上的路,並帶領範融往前走去。
今孔地方千裏,持兵百萬,君有帝王之資,霸業之基,以孔之壯大,列國弗能敵。出仕三十載,蘇子馳騁官場的侍君之道修煉到可謂老奸巨猾。無論待在哪個國君身邊,他總得獨寵,其後富可敵國大權在握,一生仕途得意,官運亨通,十人九慕。
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江山社稷,蘇子侯瞬間意識到人生匆匆,轉眼便已近知命之年。也不知是為何故,眼前的景色觸目如故,令他想起了舊主。
雖是出名的暴君,陸昭王卻寫得一手好字,也曾經親筆在房內題寫過一行字: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
想到這,蘇子侯禁不住垂頭笑了笑。
世態人情原本變幻無常,難以預料,著實不宜較得太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