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娘倆一見也沒任何辦法,小英靠著西山牆和舅媽緊靠也躺下。也是,挑得一天菜,上午轉呐轉呐都沒挑滿籃子。下午總算沒走出多遠,娘倆的籃子都滿滿。回家又遇這麼個事,叫人急悶又無法可想。娘倆對翻幾個身,舅媽似睡。獨自己醒著,可就無法瞌目。
一會兒跑向行宮看那石人石馬,又進甬路都是方磚鋪地,一會兒又進入那蒼鬆翠柏陰森森。一會兒一閃進入燕姐家,三合大瓦房和屏門。還有大門,屋子設備真是無所不有。一閃間又轉入連身衣靠,躺在席上。想呀想呀。人與人的相差總在有和無。這是說有銀子就富,無銀子就窮。哎!這銀子它不會自動和你親熱。
這樣想到窗紙亮起,耳邊傳來鼓響還有吹喇叭聲。不免自己揉揉雙目坐起來,但見舅媽扒著窗戶哭呢。再看炕腳隻扔下一個柳木枕頭,舅爹不知是什麼時候沒了影。可是自己耳朵不算不精細,就沒聽著?就沒聽著。跟著用雙手扯下舅媽道:你別哭壞,咱就趟吧。舅媽道:不趟可怎辦呢。也是後道這麼三裏路,我還是放心。可是十六歲還是孩子呢。小英道:舅媽、我舅爹看我是大人呢。不是這樣怎會捅出我。
舅媽道:你說,你舅舅為什麼說去把地方占好呢?小英道:我舅爹脾性您還不知道?哪時候還不是固執己見,遇事自認是乘無減,或減或乘。他這是一生的格性,誰也無法治他。舅媽你不見?每逢說話對他勁,他和你說。如不對勁,他白天一甩袖子出去就是一天。舅媽,昨天晚你說我混身肚子幹糧以外是一無所有,他一賭氣爬上炕臉對牆,把那東山牆擠得喀喀喀喀。
舅媽道:我要和他生氣,早就見閻王爺去。呦呦,大鼓咚咚進來咱的柴門?你聽是嗎。小英正要答話,門簾一動閃進一四十歲的男漢。
小英一見是東頭王二傻子,大名叫王森林。他在左財主家扛二活。小英此時低下頭去,舅媽道:呦呦,他二叔這早來定有事。森林答道:大嫂,傻弟弟也在迷魂陣裏呢。昨天都黑天,老好說沙龍大哥沒向你說說嗎?我問說什麼,他急嗐一聲道,我想他和你說嘍。又嗐的一聲。是這樣,他說叫我當個媒人。今天叫我領轎子。這個大喜事我怎不喜歡呢。
舅媽道:那你從外進來,沒看見沙龍你大哥?森林道:沒見沒見。跟道:他這古怪人是真叫人琢磨不清。我看這事也不須得他來辦,轎子自然來咱家抬人。咱家有人坐著去。這就說是大吉大利,可沒旁的說詞。再有即是距離隻一喊之路,可這侄女過去就得當家做主,說起來是好事。舅媽道:這孩子就混身肚子幹糧。森林道:嫂子你忘了這句話,隨趣唱趣方能出好音呢。還有這麼一說,人挪活。這可有必要。舅媽道:你說可也不是不對。事至臨頭無可奈何的。英你就這樣走上轎,舅媽看著也取個吉利。
英聽到這些話也隻有登上轎,別無其他想法。因外邊喇叭加鼓聲鑼聲震動,是說快上轎,是改頭換麵,喜又笑喜又笑,人人都如此。哪啊哪啊笑哇笑,笑……
這時轎子堵住二門子,院子裏無一人,一個喇叭一張鼓一個敲鑼的,在院子裏亮動喜神,而後有節奏地出了二門,是給姑娘上轎工夫。外邊四個轎夫連托帶扶,手裏拿著紅氈,堵著轎子和門框的間縫。
小英此時是心裏如火燉,一張白如敷粉的鴨蛋圓臉,被她那漆黑頭發籠罩立時變成早霞,登上了轎。舅媽手提個小小藍包袱,放在轎子座位底下,扒小英耳朵說兩句。裏邊放著隨轎來的一個破羊皮襖,一個見方紅頭布。這時舅媽把皮襖給小英披在後背上,又叫小英掖在屁股後邊。舅媽隻把紅頭巾給小英罩在頭上。這個小英沒弄下來。小英坐在轎子位置上,把兩隻腳的土呱噠幾下,身上一下炕就打得劈哩啪啦。這時舅媽看又看舍不得手。小英用右腳一踢,正踢舅媽左手腕子。這腳是一個尖,踢得舅媽火急火燎,舅媽退出一步,一咬牙把轎簾放下。舅媽用手敲下轎,外邊四個轎夫把轎子接扶放在平川地麵,重新插杆上肩。轎子平穩地抬起,四個吹打手這方邁開大步。迅速出得東莊,向北奔向後道,直奔老好家。還是王森林領路。這轎子前後無何襯托,走起如風。三裏之遙眼前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