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大堂逐漸清靜下來,人已散去大半,隻餘下白家打點貨物的奴役及零星的幾名女子在屋簷下遙望遠方蒼茫天色。
夜幕初臨,以以往而言,遠方空中該是略顯蒼灰的靛藍才對,這會兒看起來卻並非如此——遠處的雲層極厚,黑壓壓一片,仔細看去還隱約透出紫紅,說不出的詭異瑰麗。
見天色如此,便有執事的夫人催促著家奴將餘下的貨物全都移至大堂右側的隔間中去,再將後院露天地上的車駕箱鬥等物都以厚實帆布遮苫,又差人去向商棧的管事報道“雷雨將至”。
聞“雷雨”二字,管事絕然不敢怠慢,略看了天色便吩咐商棧封門,天晴之前都隻許進不許出。另外喚了自己一雙兒女出來,挨房叮囑天陰落雨尤其是落雷時候都須緊閉窗閣等事。一時間商棧之內嘈雜之聲又起,有人抱怨為何突然就將他們扣在這裏,再有人與他們解釋原由,待這陣騷動過去,那片厚重的紫紅色雷雲已然隨著漸漸狂暴的西風行至商棧的頭頂。
商棧中借宿的商旅極多,蕭羽寒一行在樓上正北的大套居裏宿下。管事之女來囑咐過關窗一事後,襲岩便攜著傅青並一幹仆傭在套居中檢查窗閣。
傅青心下不懂,不過是一場雷雨,何必如此小心謹慎?
於是開口問道:“這裏的雷雨與別處有何不同?”
宛平城與這裏距離不算甚遠,遇上落雷大雨的天候可不見有人為此封門關窗。
“臨池城周邊多打落地雷,每年少說也要有三五個遭雷擊斃的,避開這天氣終歸安全些。”如此答道,襲岩闔了最後一扇窗、拴緊,轉身又回到正房去。
此時蕭羽寒正倚在榻上翻看一本棋譜,見襲岩轉回,便問:“明日能上路麼?”
襲岩搖頭,“看這架勢明日午後之前都難放晴,隻能在此多耽擱一天。”
聞言,蕭羽寒隻略一皺眉,不再出聲。
他們本為了趕早往衍州去才一路上幾乎馬不停蹄,哪知道在這裏被雷雨阻住,心中自然鬱鬱。
一時傅青說想在商棧內走走,襲岩想現下商棧已封門他即便想跑也是無路,再加之蕭羽寒此時麵色不佳,耳邊少一個人聒噪也好,便點頭教他出去,並叮囑他入更之前回來。
傅青出了套居的門,徑直下樓朝白家屯貨的隔間走去。
今天白日趕路時候雖然襲岩將蕭羽寒的馬鞍又稍墊軟了些,一路上都是疾馳過來,看似沒有大礙,可蕭羽寒握韁繩的手還是纂得指節泛白——終究是已經磨傷了,或許還不曾破皮,但若是水皰不及早收幹,傷及皮肉乃至見血不過是三兩日之內的事情。
更何況墊馬鞍根本無用,鞍駕愈行鬆軟雙腿便愈要使力,沒有將狀況弄得更壞已是萬幸。
隻不過是他不方便直接與襲岩說這些罷了。
恰巧他們與白家送貨的隊伍同駐,傅青便想到或許能討買到琥珀膏,又剛好明日不能上路,教蕭羽寒趁夜上了藥膏再修養一天一夜,隔日再上路時大約就不會再受磨傷所擾。
如此思量著,他便往隔間行去。卻不想隔間門口坐著的一雙都是白家的奴使,一問三不知,直至傅青道出“執事”兩字來,才見他們溫吞吞自對麵單間的客房內請出一名婦人來。
傅青說明來意,婦人便道:“貨品銀錢我們做不得主,現下賬房又在沐浴,你自去上麵尋我們家姑娘說吧。”說完,指了方向便轉回房間中。
聽見“姑娘”一詞,傅青隻覺得頭疼。
原本他隻是為了給蕭羽寒尋藥,以為不過是三五十錢的藥膏罷了,與下頭的奴使賬房交割便能買到,如今居然被他們兩句話推到了“姑娘”那裏去。若就此丟下買藥的念頭未免不甘,更何況蕭羽寒也算對他有恩,瞧蕭羽寒忍痛的樣子他便難受;可是若真的去了,碰上個普通些的女子還好,萬一遇上的又是一個錦棠,他還真是消受不起。
如此心中矛盾,傅青便在往白家的主子所居套間去的台階上上下躊躇。磨了足有半刻鍾的工夫,隻聽一道女聲自天而降,道是:“那是誰家的男人,在這裏走來走去的,吵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