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董伶的交待,邱亦爽徑直朝傅青走過來。傅青見來者是她,稍稍不自在起來,此時又看她走向自己,不覺略皺了眉,微微向角落靠過去。
邱亦爽一笑,道:“你怎麼躲我?”
傅青隻皺眉,抬眼看去入目的又是一張淚痕新洗、雙目仍紅的笑臉,不由更加別扭。天底下隻有女人將男人迫得走投無路,他幾時見過女子被男人委屈哭的?一時間竟覺得自己如何說都不對,咕噥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曾躲你”。
“不躲就好。看這架勢你們一時半刻都走不成了,姑娘又要打點下頭那些雜碎,你陪我說說話。”說著,拉起傅青就要往外走。
傅青轉頭去看蕭羽寒,意在求救,卻隻得了一個“你隨她去吧”的眼神,於是也不必再看襲岩,就這麼被她拉著到了門外二樓的廊上。
方出套間的門,便能聽見樓下大堂中人聲嘈雜,但倚欄看下去卻並沒有太多人,僅是商棧的管事攜女兒帶著十來個家奴守在抱著那具屍身的男子身邊,外層又圍了些許看熱鬧的仆傭與婦人而已。正經當家的女子竟是一個都不在的,連董伶亦不曾出現。
邱亦爽倚在欄杆邊向下望,傅青也隻得作陪,於是向橫欄上趴了。略探出頭去,便剛好能望見被圍在人群中那抱著一具屍身的男子的頭頂。恰巧那男子一抬頭,傅青便直直對上那雙眼睛。
雙瞳極黑,卻也是極絕望的。
再看他一身平布衣裳,當是普通人家出身,傅青由此對他憐憫起來。
此時邱亦爽亦開口歎道:“真可憐。”
傅青應了一聲,轉而又說:“若是不在雨夜出門,也不致如此。”
聞得如此說法,邱亦爽轉頭看他,驚詫道:“你莫非以為他們是這附近的平民?”
“難道不是?”
她大笑搖手,“這兩日正逢臨池城彭家幺女成人圈奴,附近平民家的男人早該躲起來了,怎麼會大雨天跑到這裏?再說你看他衣領上那寬假領,隻有都府人才這麼穿。”言下之意,那男人絕不可能是附近的平民,且連宛平府人都不是,而是出身都府。
傅青又不明白,“那怎麼會來這裏?”
本朝以女子為尊,對男子多加限製,生為男子本就謀生不易,再加之平民多依山水草木為生,若非有什麼理由,男子大多是不會離開故土的。
就連傅青自己都是如此,若非為了些許事情,他也不會離開西葉城。
聽見這一問,邱亦爽看著那人道:“我猜想他們是由都府出來,本打算取道臨池城轉入煦寧再逃去衍州府,結果遭此一劫……不過即便不遭此劫他們也未必就能過去,一來彭家正圈奴,難保就把他們圈回家去,二來竟然是連夜要往臨池城去,必然是後有追兵。”
傅青一愣,“太平盛世,哪裏來的追兵?”
邱亦爽瞟他,“我不是說了他們是逃往衍州府去的?”
“那又如何?”
“既然是逃往衍州區的,身後有追兵便不奇怪了,這與太平盛世無幹的。”
傅青仍是不懂,滿臉困惑瞧著邱亦爽。那女子亦瞧著他,過了半晌才問:“你總不會還不知道衍州赦令的事情吧?”
傅青隻是搖頭。
於是聽她續道:“自古男子間私通就是死罪,七府皆是如此。可是月前,衍州府居然將這一條改了,死罪可免,代之以罰金三千又或流役二十五年。於是其他六府有男子間私通的便都往衍州府跑了——花錢與服苦力自然都好過喪命。再說,若是有錢的,三千金並非什麼要命的數目;若是沒錢的,流役也未必服得滿二十五年,畢竟沒人刻意去勘察這個年份的。再說就算是必然要服滿二十五年,能與心愛之人朝夕與共又無性命之憂,必然也有不少人甘之如飴。前些日子左鳳還為這個被參,被詔上曄帝城問罪呢,你竟然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