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園岑寂下來。過了不知多久,又響起來兩道走走停停的腳步聲,仿佛一直在遇見熟悉的人,所以不得不停下來打招呼。
腳步聲最終在某處長時間的停下。“你說……他是知道我會來嗎?”一個人聽起來令人如沐春風的聲音問。
另一個聲音嘀嘀咕咕地抱怨道:“師父,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一個是你的親兒子,一個是你悉心教導了十多年的小徒弟,你就看著他們死啊?”
“我沒看著,我特地等他們死了才來的。”杜箐反駁道,“你不要胡說,讓你師娘知道了我沒好果子吃。”
陌生青年氣憤地嚷嚷,聲音赫然是到處討飯的常識,“師娘早被你氣死了,現在連兒子兒媳都被你害死了……若不是你用養育之恩要挾我,我是決計不會去替你辦事的,那幅畫害了小師妹全家;師父,你自己保重,我不能再隨侍你身側了。”
杜箐被他當著當事人的麵揭了老底,有些尷尬,“我這麼多年照著謝爾濯的方向培養澄澄,還不是為了這小子。養了十幾年的徒弟送下山給他當媳婦,我就知道他會喜歡。”他得意地撇嘴,“當年我哪有這種待遇。我就想讓他們體會體會來之不易,這樣才會珍惜;不要像他那個死鬼老娘一樣,爽過後就將我拋棄在深山老林。”
“師父,”常識鄙視道,“明明是師娘將你揍得不敢下山;現在怎麼辦?”
杜箐理所當然地一指藏若,“還能怎麼辦,當然是讓他們永遠不分離。”說完坐在地上,將藏若輕柔地抱在懷裏,用潔白的袖子擦拭額頭的血跡,喃喃道,“長得像我,性子倒像謝爾濯,怪得很。”
杜箐將藏若的骨灰和碧澄澄的放在一個壇子裏,滿意地拍拍手,合上了這座墓。還在他們倆人的墓碑上擅自加上了自己的名字:杜箐之子藏若,杜箐之媳碧澄澄。
常識惱怒地看他做這一切,“師父,你還有臉活著啊?”他說。
杜箐一頓,“那我也不能死這兒吧?哪有害人的死到被害人家裏的,何止是魂飛魄散……”
“要是師娘在這呢?”
“也不是不行。”
常識拾起地上的刀遞給杜箐。杜箐握住刀柄的一瞬間心劇烈顫抖,他緩緩抽出刀,刀身上有一行新刻的小字,大約是刀的名字:鮮豔的雲。
“這把刀煉製時加入了師娘的骨灰,我親眼看見的。”常識對杜箐拜了拜,“師父,後會無期。”
“哎!”杜箐頭也不回地喚了聲。
常識轉頭等著他說些什麼。
杜箐珍惜地撫摸刀身,他當然相信,這是謝爾濯的兒子能幹出來的事!以及這把刀給他的深刻骨血的熟悉感。“哎!再幫我打一把劍吧!”他輕輕笑了笑。
…………
秋天的定州又出現了吃人的蛇;舊葉紛紛揚揚灑滿湖畔,等待新的腳步踏上來。
…………
這一年塞北的冬天尤其冷,冷過任何一年,除夕的飯菜都暖不起來;九原和鴻關禁了煙花。
桃槐姍姍回到皇城,痛哭一場後又匆匆趕回鴻關,接回了幼采。
後來的皇城多了一對兄弟,哥哥是城門的守衛,弟弟是優秀的大夫。守衛哥哥經常四處炫耀他的大夫弟弟,說的最多的是:我的弟弟,我的家人。
塞北的沙塵風雪吹不到南方,南方的故人遺忘了塞北。
段惜年一輩子留在了九原。有一天,他喝了一碗羊湯,買了一串糖葫蘆,去唐惇的墓前坐了會兒,便在消失在茫茫風雪中。
那年他七十歲,一生未婚;在九原唯一的朋友是一座不會說話的墓碑。
有個貪嘴的小朋友吃著糖葫蘆說,“他去會故人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