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謝鏡空聽到秋海棠在尖叫,他想說我沒事,卻發現秋海棠不是在叫他。那個白衣服的漂亮和尚盤腿坐在碧澄澄身邊,了無生氣地垂下了頭。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想起來碧澄澄剛剛為什麼不看他了,好像是這個和尚對她說誰被蛇吃了,他親眼看著吃的。誰呢?謝鏡空絞盡腦汁地想,一點不敢停下來,他承受不了另一個靈魂的嘶喊,那麼淒厲,那麼絕望。
奉南珺!
昏迷前他終於想起來了。
沉澱著曆史的濃厚香火味的佛堂;憐憫眾生的金身佛祖;被山風拂動的帷幔,一蕩一落間將竊竊的禱告送上九天。
“你醒了?”有人拖著袍子在殿內行走,遙問道。
躺著的人慢慢起身坐在床邊,撐著額頭接受複蘇的記憶,很久,他說,“我做了個夢……”
“這次成功了嗎?”那人又問。
藏若脫力般仰麵倒下,手背覆蓋著眼睛,“沒有,每次……我殺了她,就會在這裏醒來。”
帷幔被玉雕似的手撩開一角,遞進來一株草,“要再來一次嗎?”
“不了。”
拈著草的手凝滯著收回,無奈歎氣道:“我救不了你,是嗎?”
“嗯。”藏若說,“你走吧!我該去陪她了。”
帷幔被突如其來的一陣狂風吹翻,而後悠悠落回去,一縷煙纏綿團繞著輕舞過帷幔,飄到藏若眼前。他張開手掌試圖抓住這縷煙,恍然覺得剛剛的對話也是夢裏的一部分。從來就沒有他的七次夢境,有的隻是他死前的幻想。
離亂的六月始終淫雨霏霏。秋海棠悵然若失地坐在窗前,心底的淒涼亦如這連綿的細雨;至此,她終於明白了碧澄澄留著她的原因。偶爾她想起謝鏡空會後悔,但這念頭剛生便被她掐滅。她喜歡的是記憶裏的謝鏡空,而不是真實的,站在她麵前的八歲的謝鏡空;她喜歡的是喜歡著別人的謝鏡空,但那真的是謝鏡空嗎?她從不深入思考這些。
今晚她來了客人,來人翩翩的身姿像極了她正想著的人。撐著傘的黑衣男子自庭院向她的窗前行來,他背著一把刀,像從遙遠的天地間孤身走進她的庭院;亦像由雨水凝聚而成,突然出現。
他在秋海棠的窗前抬高傘,露出傘底溫潤的麵容……和一雙邪氣的眼睛。秋海棠為這男人身上深沉的複雜和矛盾的俊美心跳加速,然後她便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
她的心隨著他的腳步,由情意勃發到如墮冰窖的驚恐;她發現自己停不下來了。發不出聲音,控製不了身體,隻能木偶似的擺動手腳。他帶著她走進了曾經提起來讓她興奮的巷子,而他像一抹遊魂般從中穿過,在巷尾駐足停留,浮離於人世外地觀賞一場盛宴。
秋海棠被數不清的野狗似的人按在地上撕扯,充血的眼睛瞪視著盡頭,那把老舊的紙傘旋轉著消失時,她爆發出一聲不似人的哭嚎。她恢複了力氣,但這才是最絕望,最絕望的……
神虛山裏那個叫安恙的年輕和尚做了新的主持,據說是慈哀的意思。安恙知道安靜的死因後將慈哀的屍身交給了藏若全權處理,再不過問。他說紅塵裏的癡狂是連佛祖都不敢沾染的煙靄。
藏若帶著碧澄澄的骨灰回了朝遊城。他特意繞道走了一趟碧澄澄當年的回家路,路過她住過的客棧,吃過牛肉幹的地方,以及和胖二兩休憩過的蘆葦蕩。
“澄澄,到家了,說好以後你養我啊……”他將碧澄澄的骨灰放入陵園裏的二人墓中,親吻著石碑上碧澄澄的名字,像他曾說過的那樣,磕死在她墓前;……九百九十九……一千……
碧澄澄穿著他從未見過的碧白色的紗衣出現了,笑著拉他的手,帶著他跑向遠處很多對他們招手的人們;所有“人”都笑著,碧澄澄把他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溫柔頑皮地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