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菩提樹下熏豬肉,蘭花擺在飯堂口。秋海棠不合時宜地想:淫僧!糟蹋了這副好相貌。
碧澄澄輕飄飄地從沒關的門口進來,冷眼看他開窗。
秋海棠大氣不敢出,拎著裙擺跑到慈哀身邊站定,驚慌地對他使眼色。“嗯?”慈哀扣著窗欄發出疑問的短哼。
碧澄澄想要一個答案,可是答案就像沸水裏的糖塊,你能清楚地看到它,卻生不出伸手去拿的念頭;當你以為它消失了,它卻無處不在。
神虛山警鍾突然震響,武僧們手持棍棒圍著一個瘦削的黑衣女子;她站在血泊中央,所有的柔軟離她而去,餘下的隻有淩厲和狂傲,以及對人命的漠視。她依然用著沾了一滴血的霧鳥花綾,但是不再保護它;也許毀滅才是最好的歸宿。
一炷香前。慈哀推開的窗邊垂著一根銅鈴,秋海棠如拽著救命稻草般,讓它發出刺耳不絕的聲音。碧澄澄抱著刀一動不動,呆呆地看著慈哀推開的窗戶外麵。慈哀推開秋海棠,扯斷銅鈴,做出將要發怒的樣子,轉眼又沉默下去,陰鬱地盯著碧澄澄。
“好戲,即將登場。”碧澄澄嘶啞低語。
謝鏡空在神虛山腳下徘徊,既擔心秋海棠亦擔心那黑衣女子。山上鍾響的時候他猛然抬頭,心慌意亂地衝上山頂。“也許海棠是對的。”他震驚地看著寧靜祥和的神虛大殿變成人間煉獄,反複念叨著。
碧澄澄正舉著刀看鮮血在陽光下慢慢滑落,聽見聲音回頭。她垂下刀,麵無表情地和他對視。謝鏡空對她拔出劍,“海棠呢?你把海棠怎麼了?”
秋海棠渾身被鮮血浸透,虛弱地喚道:“謝哥哥……救我……”
“海棠別怕,我先殺了她;我錯怪你了,她真該死!”謝鏡空挽劍刺向碧澄澄。
如果這時候有人問碧澄澄,與最愛的人刀劍相向是什麼感覺?碧澄澄會猶豫地說,你知道的,他天下第一。
謝鏡空義憤填膺地要殺她,卻次次隻傷她半分。饒是如此,碧澄澄還是在他劍下失去行動力;她捂著肚子,那裏被他劃出了一道深痕。
明明那個女人現在隻能無害地躺在那裏等死,可謝鏡空卻不敢看她死水般的眼睛,不敢靠近她。他每走一步都會心痛,好似有人正在生剖他的心髒。不行,我不能被她蠱惑;謝鏡空握劍的手第一次顫抖,忍著劇烈的不適大步衝到碧澄澄麵前。
到了她的麵前,然後呢?是不是應該抱她去療傷?謝鏡空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情不自禁舉起劍。他還沒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秋海棠突然從背後跑過來抱住他的胳膊,“謝哥哥……別殺她;把她交給我。”
“你……沒事?”謝鏡空猶疑地打量秋海棠。
秋海棠急切道:“對,我沒事,我隻是摔了一下;謝哥哥,先別殺她,把她交給我處理吧?好不好嘛!”因為太過興奮,她顫抖得話音有些變形。聽在謝鏡空耳中像某種晦澀的古老咒語。
“你準備怎麼對她?”謝鏡空煩躁不已。
秋海棠掩飾不住地哈哈大笑,好像將天上獵隼射下來的人是她,帶著不可一世的高傲俯睨著碧澄澄,“當然是……讓她好好享受一番了。”她笑吟吟地對謝鏡空做了個鬼臉,這樣俏皮的表情其實不適合她,在她端莊溫柔的臉上有些滑稽做作。但她自己沒發現,依然賣乖道:“謝哥哥你說不讓她去棲柳街,那就不去罷,請那些人上來也是一樣的。”
謝鏡空腦子訇然巨響,行動突然失去控製,像被誰用力推了一把,踉蹌著將劍正正插入了碧澄澄心口。他看到碧澄澄那些消失的柔軟忽然全都回來了,她什麼都沒說,隻是輕輕地對著他抬起手,解脫般地對他笑。
謝鏡空大腦一片空白,六神無主地抹了把臉,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哭了,手抖得不像自己的。
他聽到有人在旁邊說了句什麼,碧澄澄就不看他了,看著別人,吐了口血,永遠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