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美貌淑娘動京城 虯髯客英雄相惜(1 / 3)

每月十五逢集,金陵城各處熱鬧非凡,醉仙樓更是火暴,端的是客來客往,做賣笑的生涯。醉仙樓是金陵出了名的煙花之地,金陵美人本多,但要看絕色,還得上醉仙樓。

老鴇名喚綠娘,在京城裏靠著幾個官家後台,勢力甚大,網羅了南北的絕色,就連稀有的高麗女子、波斯女郎、扶桑美人也是應有盡有,金陵城的紈絝子弟、浪蕩公子哪個不來尋歡作樂。三樓的香閣上,一扇木窗大開了,敞著蓬子,兩個丫頭執了香鼎細細地焚上好的龍誕,當中一女子懶懶地靠著八仙桌,荷葉裙擺,高麗紗,一雙細手蔥似的,搖著一柄玉蒲扇。這女子背對著檀香屏風,單瞧後麵的玲瓏窈窕,就讓人魂飛魄散了。

綠娘上樓來,喜滋滋地笑道:“淑娘勞累,這一路上辛苦你了,我這裏你需要什麼盡管開口,沒我綠娘辦不到的!”淑娘回過頭,端地是氣死西施,羞死貂禪,但見眉若遠山,鳳眼流波,鼻如蔥,腮上自帶桃花,清秀中裹著不盡的美豔。美人開口道:“多謝媽媽,我看這裏極好,果然是繁華之地,比那蘇州強了百倍。”鶯聲燕語,真個叫人消魂。綠娘更笑開了花:“那就好,姑娘盡管歇著,桃丫頭,杏丫頭好生伺候姑娘!”

“是。”兩丫鬟連忙應了,綠娘又寒暄幾句,這才下樓去。

淑娘是誰,竟讓綠娘如此殷勤?若問去過蘇州的公子哥,誰個不曉天下第一美人淑娘?這淑娘自小長在蘇州,生在煙花柳巷,因那媽媽見她生得美麗,自小便授於琴棋書畫,終於栽培成金字招牌,綠娘通了路子,剛剛高價買來,隻望再添棵搖錢樹,豈有不好生伺候之理?

果然不出一月,淑娘已是名動京城,達官貴人紛至遝來,綠娘的嘴都笑得合不攏了。這淑娘雖是淪落風塵,卻一心盼著找個好人家從良,不然也不來這京城。她盤算多時,金陵乃天子腳下,達官貴人極多,若能挑個中意的郎君,後半生可無憂了,因此上格外留心,對一般公子哥隻是陪酒彈唱,冷若冰霜,俞發引得紈絝子弟難以自拔,個個算計著要討得美人回家做妾,連尋常百姓也議論起醉仙樓的淑娘,都道是天人下凡。醉仙樓日日賓客盈門,喧嘩之極。

這一日黃昏時分,綠娘下樓來,見廳裏擠滿了人,當中一個長了絡腮胡的粗壯漢子醉眼朦朧地與陪酒的丫頭劃拳,吆喝聲大得出奇。眾人一見綠娘,哄然圍將過來叫道:“綠娘,怎地不見淑娘下樓?我等已在此候了多時了!”綠娘的臉笑得簇成了一團:“我家姑娘正裝扮呢,片刻就下樓,急什麼!”

眾人又是一陣吵鬧。

靠著屏風的角落處,坐著一位白衣公子,眉眼俊朗,一臉風霜之色,自顧自飲著酒,冷冷瞧著眾人,兩小廝垂身而立侍在一旁,也都眉清目秀。綠娘暗自納罕:“金陵城裏沒這號人物,這人怎地天生三分貴氣,卻又似看透了塵世般神情淡漠?此時,忽聽一女郎高聲喝道:“淑娘下樓了!”眾人登時閉口不言,瞪大眼睛朝上望去。

淑娘果然出現在樓梯上,但見她輕施脂粉,光彩照人,眾人呆立而望,有人甚而垂下讒誕。白衣公子也凝神瞧來,微微一笑,飲下杯中女兒紅。淑娘早瞧見他,心想此人俊逸中透著尊貴,華衣下裹著冷漠,是何等人物?

那公子抬起頭來,真個是俊雅脫塵。淑娘麵上一紅,那公子瞧著她淡然一笑,又自斟了一杯,淑娘回過神來,便要去琴台,忽然被一雙大手抓住,一股酒氣撲鼻而來。隻見一絡腮胡大漢噴著滿嘴酒氣叫道:“美人兒,陪我吃酒罷,要多少銀子大爺多的是。”淑娘大怒,卻掙脫不開,綠娘賠笑道:“這位大爺,我家姑娘隻賣藝,不賣身,您請多海涵……”不待

她說完,那漢子一把推開她,吼道:“老子要誰就是誰!誰敢放狗屁!”幾個客人敢怒不敢言,這漢子著實粗壯,鐵塔一般,動起手來隻怕吃虧。

幾個富家子弟,學過拳腳的,仗著人多勢眾撲將上來。漢子“哼”了一聲,隨手揮過,一股渾厚的力道將眾人推出老遠,砸翻了桌子。醉仙樓登時大亂,眾護院提了家夥一哄而上,漢子按住淑娘道:“美人兒,伺候好了大爺,我便贖你出來做夫人!”

他抓起一把筷子擲出去,幾個護院躲閃不及,撲在地上竟是被點了穴。漢子將淑娘按在桌旁叫道:“拿酒來!”淑娘朝綠娘一使眼色,綠娘便忙叫道:“安子,去拿上好的酒來伺候大爺!”說罷朝安子一閃眼,安子倒機靈,去抱了一壇酒來,一開封芳香四溢。

淑娘嬌媚一笑,斟了一碗道:“是好漢,便喝它十碗如何?”漢子哈哈大笑,聲音大得出奇,果然伸手拿去一口幹了,安子暗吐舌頭道:“乖乖!”原來這酒名“醉仙翁”,醉仙樓藏了不少,人隻要喝上五碗,便會醉得不醒人事。這漢子方才分明已有五分醉,卻幹淨利落一碗下了肚。

淑娘嬌笑著又斟了一碗,漢子也不含糊,隻管幹了,如此五碗下肚,竟不見醉意,隻讚道:“好酒,好酒!”

淑娘花容失色,手便哆嗦起來,不多時,十碗喝下,那漢子抱起淑娘道:“美人兒,陪大爺歇息去罷。”淑娘嚇得大叫一聲,卻在此時,漢子忽然身子一震,他喉嚨裏咕嚕兩下,“嗵”地倒在地上。

淑娘驚呼一聲被人從地上拉起,眾人高興道:“這廝果已醉倒,把他扔將出去!”

淑娘心中疑惑,朝漢子身後望去,但見那白衣公子仍自斟自飲,似是視而不見,隻是桌上少了隻筷子。淑娘知是他暗中相助,便頷首施禮,那公子淡然一笑,丟下銀子與兩小廝出門去了。

眾人忙著七手八腳將那漢子抬將出去,幾個方才受了辱的趁機揣上幾腳,那漢子甚是沉重,鬧了一陣,方才將他扔將出去,竟無人注意那白衣公子何時離去。

卻說那大漢被眾人扔在茅廁旁,冷風一吹醒了酒,跳將起來見月朗星稀,不知身在何處,四處悄然無人,卻臭不可聞,不由破口大罵。他朝有燈火的地方奔去,才走了幾步便覺得似有人冷笑,立時惱怒地罵道:“哪個混蛋在這兒,滾他媽出來!”隻聽一人冷笑道:“除了你這隻蠢豬,還有誰?”

大漢氣得暴跳如雷,罵道:“哪個狗娘養的在罵老子?”

“嘻嘻”幾聲嘲笑過後,一小童的聲音道:“誰知道是哪個渾人在叫罵呢?”漢子氣得大吼一聲一掌劈斷身旁碗口粗的柳樹,吼道:“滾出來!”

“羅中旭,你可認得我麼?”那漢子一回頭,見一白衣公子站在麵前,冷冷地在月光下瞧著自己,明亮的月光將他的臉照得一片明朗,便冷笑道:“原來是個小白臉,你叫爺爺做什麼?”

“哼哼”那公子冷笑道:“羅中旭,我家的東西,你可曾見過?”

羅中旭一驚,臉色煞白,道:“你是哪裏來的狗雜種……”話未說完,那公子已移到他身側,出手奇快無比,捉住他的手臂,從對方手上傳來一股熱氣滲進筋脈,頓時全身象被無數毒蛇啃噬一般,冷得渾身打顫。他顫聲道:“你是陌,陌……”“不錯,我家的東西,你見著了麼?”

羅中旭嚇得抖成一團:“我,我……”他忽然嘴角一閉,滲出一道黑血,白衣公子探手一摸,已沒了鼻息,他竟然咬破齒間暗藏的毒藥自盡了。

二更時分,月華滿地。聽得帷幕後外間裏睡熟了,雲兒悄悄下了床,手裏拎著鞋子和腰帶,悄沒聲息地繞過湘王的臥榻。正要開門,忽聽湘王叫道:“雲兒,雲兒?”心中一驚跌坐在地上,心中咚咚亂跳。隔了半響不見動靜,雲兒貓腰爬到他塌前,聽了聽,輕手輕腳爬回門口,卻聽他又叫:“雲兒,雲兒?”雲兒隻嚇得坐在門口喘了幾口氣,火冒三丈地爬回他塌前,湘王又沒了動靜,敢情他在說夢話!雲兒一怒之下一把掀開帳子,卻幾乎和一個人的臉貼在一起,雲兒驚呼一聲,被湘王一把抱住堵著嘴巴輕聲道:“噓,莫叫,會吵醒別人的。”雲兒又氣又恨,一口咬住他的手,湘王疼得縮了一下,並不掙脫,隻是任她咬著。

雲兒隻覺和湘王挨在一起的肌膚雖隔著衣服,仍柔軟得象無邊的湖水一般,登時又羞又急,掙脫開去。湘王輕聲笑道:“你半夜三更的幹什麼,還拿著繩子,要捉賊麼?”“我,我……你,你原來在偷看我?”雲兒驚慌了一刻便惱起來,“哦?我沒有啊,剛剛隻是做了一個噩夢,突然醒了。”湘王一臉的無辜,雲兒惱道:“做噩夢?做什麼噩夢!”

湘王搗著腦袋道:“哦,這個嘛,我夢到你夜半裏趁我睡著時偷偷翻牆摔下來,我一著急就醒來了。”“什麼!”雲兒又驚又怒說不出話來,“你……”隻得恨恨地回到自己塌上睡了,心想他如何會做這樣的夢呢?他如何知道我要翻牆?

早上起來,床下各處都找不到鞋,也記不起昨夜把鞋扔在了何處。湘王在帳外叫道:“雲兒,你醒了麼?”他掀開帷帳進來,溫柔地瞧了瞧她的臉色,笑道:“怎麼,你不準備起床嗎?”雲兒臉一紅,道:“幹你何事?”湘王坐在床邊調皮地笑:“哦?雲兒,你的鞋呢?”

雲兒聞言,一張俏臉羞得通紅,卻做聲不得。湘王一臉壞笑:“昨晚有一隻貓突然跳到我床上,後來它又走了,卻把它的鞋留在我床上了,我仔細看了看,好象是你的鞋哦。”

他的手從背後伸出來,果然提著一雙繡花鞋。雲兒隻氣青了臉,湘王一看她的臉拉下來,陰雲密步,登時心疼,雲兒淚流滿麵道:“你們都欺負我,我討厭你!”湘王不知如何是好,一方枕頭朝他砸過來,雲兒叫道:“你出去,我不要見你!”湘王隻得黯然出了臥廳,聽得身後又是嘩啦一片。

自從離開爹娘身邊,雲兒每晚總是發夢魘,時常半夜驚醒。湘王心疼她,命人在她房內點了四盞罩燈,每日都守在床前待她睡熟方才去歇息。雲兒初始並不理會,此後竟是習慣了,漸漸地竟與湘王言笑晏晏,連那夢魘之困也慢慢少了。

早上,丫鬟墨玉給雲兒梳頭,一樣一樣地挑簪子。雲兒獨獨喜歡那支玉簪,墨玉掩嘴笑道:“夫人果然好眼光,這支是王爺在本城珠寶行家花掌櫃那裏一眼瞧中,特地買來送與夫人的。怕夫人不喜歡,偷偷地混在梳妝匣裏。若知道夫人喜歡,王爺隻怕喜得吃不下早飯了。”

雲兒紅了臉要拔那簪子,忽然見湘王不知何時進房來,在鏡中抿著唇輕笑,雲兒生氣道:“你笑什麼?”湘王隻淺笑不語。他今日穿了一身鑲黃鍛淡青綢衣,外罩青夾衣,更顯俊朗,濃濃的劍眉下,一雙俊目似大海一樣深邃,神采斐然,雲兒不覺癡了,再沒力氣拔那玉簪。墨玉梳好了頭,見二人仍是呆然相望,便偷笑著出門去。雲兒發覺自己失神,立時心中一陣慌亂,紅雲滿麵,湘王莞爾一笑,心頭竟湧起一絲甜蜜。

雲兒有些氣惱,嗔笑道:“怨不得那麼多女子喜歡你,你果然生得好看。”湘王輕歎道:“你卻不喜歡。”“呸,”雲兒啐道:“路哥哥也生得好看。”

湘王莞爾一笑,問:“誰是路哥哥?”雲兒歎口氣道:“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鼎鼎大名的趙子路就是我的路哥哥。”

湘王驚訝地問道:“你見過姑蘇趙子路麼?”“自然見過,路哥哥也有很多女子喜歡呢。”湘王聽她叫“路哥哥”叫得親熱,不由心生醋意,又想趙子路俊雅脫俗,與自己並稱“風塵三公子”,雲兒喜歡也是有的,便黯然道:“你喜歡他麼?”雲兒麵上一紅,歡喜道:“路哥哥人好,我自然喜歡。”湘王立時心如刀絞,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雲兒用過早飯,仍不見湘王,在園中找了幾時才見他獨自坐在湖邊,便惱道:“你怎地不理我了?”湘王心中酸楚,隻道:“雲兒,為何趙子路沒有娶你,卻讓你受這委屈?”雲兒紅了臉道:“那怎麼可以,我才不要嫁給路哥哥,我隻把他當做哥哥而已。”湘王心中一寬,大喜道:“真的麼?”雲兒疑惑地瞧著他,忽然明白他剛剛是在吃醋,咬了櫻唇一口啐道:“我也不要嫁你,我也隻是……”湘王慌忙掩上她的小嘴,生怕她說出把自己也作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