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群芳大鬧花雨樓 三公子聚問悲喜(1 / 3)

花雨樓上雅座今日被包了去,乃京城大儒吳老夫子的詩社在此會文。那店小二剛擺了果點酒食,下樓來見又進來三人,中間的公子生得俊雅無雙,真真一個好人物,便笑道:“這位公子,可是來詩社會文的罷?請到樓上去,已來了許多秀才了。”

那公子正是呂逸秋,他淡然笑道:“便是京城吳大儒起的社麼?”店小兒笑道:“正是,正是,都是書生,說的話我這俗人不懂。您請上樓罷。”這公子身旁的中年長隨低聲道:“莊主,你真要去會文麼?”呂逸秋瞧著幾個正上樓去的學生笑道:“京城之地,才俊輩出。任管家,你我且去會上一會。”三人上得樓來,但見樓上雅閣裏眾生雲集,高談闊論。他仔細瞧了瞧,廳內約有二、三十餘人,隻有兩三個生了胡須的,其他皆是年輕公子,生得眉清目秀,不由心中暗自讚道:“金陵之地,果然地靈人傑,這些個書生竟都生得如此俊秀人物。”

中有一白發老者,拄著一根龍頭拐杖,正春風滿麵的與幾個年輕人寒暄。一群公子正紮堆高聲談論《詩經》中的南風篇,聲音鼎沸,加上不時進來人寒暄,也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

倒是坐在左旁窗下有人高聲頌道:“渭水有伊人,芬芳斷我腸。露沾美人裙,綿綿思不盡。遙遙見紅袖,我心亂三江。妙哉,想必這詩中的美人定然貌若天人,叫人遐想聯翩。”花幾邊的青袍秀才敲著桌幾道:“這《渭水伊人賦》乃本朝湘王所做,你是沒福來瞧那詩中的美人。自古來的詩賦,我瞧也隻有長門賦尚可一讀。這司馬相如倒是奇才,隻可惜竟受卓文君累了名聲。”

“此話怎講!”一旁穿著淡黃袍子的清秀書生起身冷笑道,“那司馬相如當初蒙卓文君白頭之約而得佳偶,卻始亂終棄。此等卑鄙小人,反倒受了卓文君之累?依我看,倒是汙了文君一代才女之清譽!”窗前那秀才立時急道:“糊塗!那卓文君乃女流之輩,大丈夫立於世,豈可……”

“哼!女流之輩又如何!這長門賦也未必是司馬相如所做,此乃卓文君悼念亡夫之作!”坐在塌上的紫衣秀才此時站起身竟也搭上了腔。

先前的秀才惱道:“史書所載,此賦乃司馬相如之作,爾等大丈夫,豈可為女子張名!”話音未落,卻見門側的書生冷笑道:“他便做的出來麼!”這小書生一身清袍,唇紅齒白,生得也實是太俊俏了些,倒不似男子了。他冷笑道:“司馬相如始亂終棄,哪有情義!既無切膚之痛,如何寫出這等淒哀絕怨的詩賦來!”立時有幾個年青秀才都應聲附和。

在桌幾前的人群中突然有人笑道:“好!既如此我便出一上聯。”那聲音甚是清脆,呂逸秋望過去,隻見一個清秀的秀才在一堆人裏敲著一把折扇,口中吟道:“李(裏)萬車行,行車萬裏。”立時幾個秀才撓了腮,竟對不上來。

呂逸秋暗自好笑:“這上聯看似簡單,卻是諧音加譯音,正念倒念,倒是難人了。”正自尋思下聯,卻聽窗外有人忍不住笑了兩聲,他這才瞧見原來偏廳內有兩間小雅閣,兩個青衣人立在花廳側。呂逸秋細細一瞧,心中暗驚,左首之人可不是江湖中人稱“鐵麵客”的馬青麼?他在此,那麼……

呂逸秋朝裏間望去,果見雅閣內坐著一人,正透過窗閣望著屋內微笑不語。這人生得豐神俊秀,氣宇軒昂,溢滿華貴之氣,竟是京城湘王爺,他朝房內淺淺一笑,竟讓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不由心中暗道:“果然好人物!我向來自恃人品學識天下無人能及,今日才知人外有人,當真慚愧。”

雲兒出了一上聯,竟難倒了眾秀才,湘王瞧她一臉調皮,不由莞爾。忽有一人進來笑道:“兄台好清閑,躲在此處,倒是風雅。”湘王定睛看時,卻是一個俊朗的書生,瘦削臉龐,憂鬱的眸子銳利有神,微微一笑,便漩出一對酒窩來,真真一個翩翩俊公子,心中納罕道:“此人步伐輕盈,瞧那身形應是個一流的劍客,怎的江湖中竟無此人?”他翩然起身拱手笑道:“兄台請。”呂逸秋坐了,卻道:“小可姓呂,祖籍山東,來京城探親,聽說本城大儒吳老夫子起社會文,便來瞧熱鬧,卻見兄台坐在這雅閣內,當真是好人物。實想請兄台到樓下同飲一杯,如何?”湘王淡然一笑道:“兄台說哪裏話,以閣下的修為,世上也怕是無幾人了。”呂逸秋立時起身笑道:“兄台請。”

兩人正欲下樓,聽得窗內有人笑道:“你們既對不上來,如何說我是信口開河也不知下句?”正是先前那秀才。湘王略一怔,微笑著望過去,呂逸秋也瞧了瞧,仍不見人,隻聽那秀才歎道:“我便說來,你等仔細聽好了!”眾人都道:“快說,快說!”

呂逸秋見湘王輕笑不已,果聽那人清了清嗓子道:“陸(路)一花鋪,鋪花一路。”“好!”呂逸秋也禁不住暗笑,倒也真是饒舌。廳內眾人讚道:“好,我怎麼沒想……”“司馬相如!”“卓文君!”廳內突然有人高聲爭論起來,想必還是長門為禍了。

幹寶瞧馬青跟著王爺和方才那公子在樓下偏角坐了,便又回頭瞧廳內,廳中正爭得起勁,右手一幫秀才和對麵三個結實的公子站在一處叉腰高叫。那穿青袍的壯士和一個身形清秀的小書生吵的最凶,兩人橫眉豎眼,一個大叫“司馬相如”,一個高叫“卓文君”,兩個人越吵湊得越近,最後竟推推搡搡起來。一旁的幾個秀才也爭得麵赤耳紅。

幹寶暗笑:“秀才竟也這般好勝。”忽然那壯實秀才大叫一聲:“我的老祖宗,這陶相公竟是個女的!”這一聲甚高,廳內立時靜下來。幹寶唬的心中一驚,隻道是雲夫人被揭穿了,慌的奔進廳內,卻見這壯實秀才與這小書生推搡之時,竟扯開衣襟露出裏麵的紅裙釵來,這才放了心,暗道:“原來不單咱一家做假的。”

大儒吳老夫子拄了拐杖喝道:“我這詩社會的是秀才,可不是女子進的地方!”幾個方才受了氣的秀才立時捋了袖子道:“怪道她與我們爭執,原是個女人,轟了她出去!”言罷便有一個衝上來。“誰敢?”那喚做淑良的秀才一聲喝斥,當頭攔住。那林相公卻早衝上前,抓住張牙舞爪的青袍公子,一把扭住他的手臂。這林相公力氣竟是甚大,那公子被他擰得變了臉色,竟氣急敗壞地一腳踹來,林相公毫不含糊,將他當胸踢出窗外。

屋內眾人驚得呆住,吳老夫子氣青了臉,罵道:“林相公住手,不許撒野!此處不留女子!方才那女子速速從偏門出去!休要汙了我等的名聲!”“哼哼!女子便怎樣!”那上官公子冷笑著走到那女子身旁道,“妹子莫怕。”水公子放聲大笑道:“糊塗老兒!我也是女子,這一位上官公子是我本家姐姐,也是女子,你便怎的?”“哈哈哈哈…….”語音未落,竟有一群人笑了起來。吳老夫子的臉兒早成了豬肝色,幹寶在一旁暗自念佛。

當中的林相公捂了肚子笑道:“好姐妹,我們雖不相識,竟不約而同的存了一樣心思。”屋內一幹人等大吃一驚,卻見十來個清秀的書生叉起腰笑道:“我等也是女子,怎樣?”原來這廳內三十幾人中倒有一半是女子!那吳老夫子先是氣的哆嗦,待見這廳中十個裏頭竟有五個是女子,再忍不住,竟跌進椅中號啕大哭道:“世風日下呀…世風日下呀…”

卻說湘王與呂逸秋正在吃酒,突見幹寶從樓梯上滾下來,掉著眼淚直叫:“親娘啊,今日算沒白活了!”幾人見他笑得喘不過氣來,問他何故。

幹寶在地上滾道:“真真是開了眼界!原隻道是咱一家做假,豈料這廳中作詩會文的秀才十個裏頭竟有五個是女子,樓上秀才裏竟有多半是女子扮的…吳老夫子可不生生氣死了過去…”眾人聽他說的如此,不由大笑,果聽得樓上老夫子正哭天罵地道:“天啊…世風日下呀…”樓下眾人更是笑不可抑。

座中有一算命先生,幡上舉著“張月仙”,清了嗓子高聲道:“女子多才自古便是。東海敖來國內有一神碑,乃文武神榜,近日華光大放,紅光流動,乃兆陰盛之象。天卦所示,不出二百年,世間便會有百餘奇女子現世。今日之事,何奇之有?”眾人哪裏信他,卻想本朝便有女將,這女子會文吟詩倒無甚希奇了。”

卻說幹寶剛滾下樓去,突然從窗外跳出五六個人,原是方才被踢出去的公子叫了人來,他跳進來便叫道:“快,給我收拾了這廝!”

他不知那一群秀才都是女子,隻管拎著棍子迎頭便打,那姓林的女子二話不說就開打,竟是身手敏捷,廳中姓上官的和姓水的竟也會拳腳工夫,湊上前便打,大廳內立時亂成一團,不會拳腳的女子們拎起手中折扇、茶托、掃帚圍住就揍,連吳老夫子的拐杖也拎了去。不消半刻,房內的秀才們便混戰一團,吳老夫子隻氣得昏死了過去。

樓下眾人正自大笑,忽見從樓上踢下來兩個人來,跌在地上痛叫,這才瞧見樓上已是打成一團,一個秀才被三個清秀的書生一路追打著逃下樓來,想來這三個書生定是女子了,那秀才被打得抱頭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