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心中牽掛雲兒,一想到竟讓雲兒在自己身旁被劫,便悔青了腸子,整日裏精神恍惚,沉默不語。晚間,忽聽得馬青在門外叫道:“公子,公子。”湘王聞聲便知他內力已然耗盡,連忙開門,果見馬青臉白如雪,隻叫了聲“王爺”,便倒在門外。
湘王扶他起來,運功為他療傷,過了半個時辰,馬青醒轉過來,道:“王爺,我和眾兄弟在上官府周圍巡視,一直平安無事。昨日傍晚在樹林裏碰麵時,見到幾名黑衣人,便追上去,天黑時,在西城外突遭幾十名黑衣人偷襲,看身手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死了三個兄弟,其餘的都受了重傷,我把兄弟們安置下了便來尋王爺。”湘王不由皺眉道:“他們怎知你的身份?此次連上官老夫人也未能幸免於難,看來一場血雨腥風在所難免。”馬青驚道:“什麼?我見院中辦喪事,問是為何人,他們泣而不答,我還奇怪,原來竟是老夫人!”
湘王歎息一聲,道:“我已派人去王府送信,後日,你先行回府養傷,我要去尋雲兒。”馬青傷心道:“都是屬下不好,若屬下不盲目跟隨,中了計,怎會連累王爺失掉玉佩,還害得雲夫人被劫。”湘王安慰道:“你莫要難過,對手太狡猾,況是早有預謀,我們在明,他們在暗,也是怪我太輕敵了,看來他們的勢力絕非一個單純的江湖黑幫。”馬青心中難過,當下憂道:“王爺,這如何是好?”湘王輕歎道:“聖上命我暗中調查此事,就這一月來的變故,花掌櫃無緣無故被害,襲擊上官老夫人的黑衣人竟全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能把這麼多頂尖高手聚集起來聽命,”他長出一口氣,緩緩道:“這幕後門主絕非一般,也許,也許……”湘王沒再說下去。
一縷陽光從敞開的窗戶裏射進來,照在青衣少年英俊的臉龐上,一片燦爛。屋子裏溢滿幽蘭的清香,那少年在柳琴上輕輕撥過,《雲中裳》隨著陽光潺潺而出。淡綠的竹籃掛在牆上,裏麵盛開著鍾鈴花,淡淡的一如淡綠的天鵝絨床緯。雲兒朦朧間以為是湘王在撫琴,隻依稀記得昨晚自己在旁看黑衣人打鬥,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兒瞧了瞧自己,並未受羞辱,這才放下心來,聽了一陣,那公子待一曲終了,這才回過頭來。雲兒見這人眉清目秀,臉龐瘦削而俊秀,一雙眸子略有些憂鬱,似是藏滿了心事,不由得呆了呆道:“你是何人,我為何在此?”那人立時一笑,溢出的酒窩竟使人迷醉,雲兒癡癡看了半晌,想哥哥李曉寒可不是也有這樣好看的酒窩麼?還有那清秀而文靜的眸子,竟是酷似哥哥的神態。
那人淡淡地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俘虜。”雲兒奇道:“為什麼?我從未見過你。”少年嘲諷地撇嘴道:“你的湘王爺,還有路哥哥可告訴過你他們在做什麼嗎?”雲兒搖頭道:“我不知道,他們兩個從不告訴我這些。”少年嗬嗬撫掌笑道:“妙哉妙哉,他們不說,我來說。”他笑起來甚是好看,“他們是最可怕的對手,所以我抓了你來對付他們。”
“啊?”雲兒眨眨眼睛道:“你騙人,他們那麼好怎麼會與人為敵?你這般文雅的書生,怎會抓我?”那少年微微一怔,苦笑一聲冷冷道:“我真是不明白,似你這般的蠢丫頭,他們怎會喜歡!”他探身朝雲兒冷笑道:“你記清楚了,我可不是憐香惜玉的湘王,也不是俠骨柔腸的趙子路,我是飛仙莊的莊主呂逸秋!”雲兒登時惱道:“你怎地開口便傷人?做了莊主又怎樣……”門外忽有人稟道:“莊主,淑娘有書信一封帶到。”雲兒立時嘲弄地翹起小嘴道:“原來你也喜歡天下第一美人淑娘。”她眯起眼睛將呂逸秋上下大量一番,不屑地道:“香帥說過,去青樓的男子都是沒有魂的。”
呂逸秋怔了一時,冷冷哼道:“我有魂沒魂你如何知道,黃毛丫頭多嘴多舌!”雲兒大是氣忿,轉身欲出門去,卻聽呂逸秋冷冷道:“我說過了,你是我的囚犯,最好不要亂跑。否則,惹惱了我便把你剝光了衣服吊到樹上!”
雲兒立時白了臉,見呂逸秋眼中突然寒氣逼人,不由打了個冷顫,呂逸秋冷酷地道:“你最好呆在這兒,若是出了這個門,就算我不抓你,”他幸災樂禍地道,“像你這麼秀色可餐的小丫頭,院子裏住的都是黑道上的粗漢子,哪個肯放過這等好事?”言罷丟下雲兒揚長而去。
雲兒果然不敢跨出門去,心中雖是惱恨,但怕這人果真扒了自己衣服,便是湘王也不曾扯過自己的衣衫,想到此,雲兒竟自紅了臉,湘王卻從未這般欺負過她。過了一刻,有人送來飯菜,不是什麼名品佳肴,倒也雅致。呂逸秋回來,見她竟坐在門裏的蒲團上,托著香腮呆呆朝外望,不由莞爾輕笑:“這丫頭倒乖得緊。”他板著臉一步跨進門,卻見連自己的飯食也被她吃得一幹二淨,不禁愕然,半天才
挪揶道:“你的胃口還真不錯,”他上下打量一番雲兒,笑道:“這麼能吃,竟沒吃成肥丫頭,嘖嘖,可惜了那些美食佳肴啊!”雲兒羞得滿臉通紅,今日實是餓得緊了,但是又氣這人說話這等沒禮貌,氣道:“哼,我就愛吃,我願意!你有多少也不夠填我的胃口!你前生欠我的,今世就等著我把你吃空了!”呂逸秋見她惱羞成怒竟說出這等話來,不由怔在當地,待回過神來,搖頭直笑。雲兒恨極,背過臉不理他。
呂逸秋又搖頭歎道:“想那湘王儒雅風liu,文采武功獨步天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惜呀……可惜…..”他合了折扇,在她身旁坐下,一股淡淡的凝香,淡而不膩,一絲一縷,沁人心脾,與湘王身上的鬱金香氣息相比各有千秋。呂逸秋見她瞧著自己發怔,便笑道:“你可會彈琴麼?”雲兒懊惱地別過臉幹脆地道:“不會。”心裏隻盼這人走掉。呂逸秋偏是歪頭自笑不已,雲兒氣道:“好笑麼?”呂逸秋撫掌大笑道:“你果然是個笨丫頭,頭腦簡單,還不解風雅。似你這般,”他嘻嘻笑著,一臉嘲諷:“若我是湘王,一百年也不會喜歡上你。”
雲兒一愣,一口啐道:“呸,你喜歡青樓女子,怎可拿我作比!”呂逸秋嘲笑道:“青樓女子便如何?人家懂得琴棋書畫,附庸風雅,你呢?你不是把淑娘許給了湘王麼?”雲兒心中作痛,想湘王現下也不理自己了,原來也嫌自己太笨,立時眼圈一熱便要落淚,隻不願在呂逸秋麵前示弱,硬生生咽回去,轉過臉。呂逸秋歎道:“隻可惜湘王爺不領情,放著這麼一個才貌雙全的奇女子不要,偏愛你這笨丫頭。”雲兒心中悲傷,哪裏睬他,呂逸秋瞧她不理自己,嘲諷道:“這樣送上門的美人,湘王卻退了親事,那一天,金陵城裏多少人都笑他癡呢。如此看來,你的湘王爺也是愚笨之人。”雲兒正自傷心,忽聽到湘王竟沒娶淑娘,心中竟是一寬,歡喜道:“你說什麼?他果真退了親麼?”
“怎麼,你不知道麼?”呂逸秋驚訝地揚起眉毛道:“若非如此,我又怎生與淑娘來往?可憐哪,可憐。那湘王爺戴了麵皮去洛陽,昨晚我若非與他交手,怎知那長著胡須的男子便是風liu倜儻的俊湘王呢。”“啊?”雲兒驚道:“你便是昨晚那個很厲害的黑衣人麼?”呂逸秋微笑道:“不錯,正是我。”“那,那與你交手的人……他…..他”雲兒心裏波濤洶湧,口總卻似塞了一團棉花,竟說不出話來,呂逸秋挪揶笑道:“正是金陵城的湘王爺!”“啊?”雲兒騰地站起身,心中砰砰亂跳,喜憂參半,怪不得他身上也是鬱金香的氣息,還有那背影、眼神…..真的是香帥…..昨晚自己摟住的果然是湘王,想起當日情形,又禁不住臉上緋紅,又想湘王卻不理自己,連麵皮也不揭去,豈不是真地嫌棄自己太笨麼……想罷,又頹然跌坐到蒲團上。
呂逸秋瞧她臉上神色先是驚喜,而後略有些心神不定,頃刻間又黯然神傷,不由暗暗稱奇,臉色變化竟如此之快,他哪裏知曉雲兒的心事。雲兒歎口氣道:“你為何把我捉來?”呂逸秋淡然一笑,瞧著窗外道:“有很多理由…..你的湘王和路哥哥都插手幹預我要做的事,我想盡快達成心願,若留你在這裏,他們便不會過多幹預。而且,我…..”他微微一笑,溢出俊朗的酒窩,瞧著雲兒道:“我也很想知道,當今世上最負盛名的兩個奇男子同時愛著的人到底是什麼樣。湘王一首《渭水伊人賦》直叫人浮想連翩,渭水有伊人,芬芳斷我腸。露沾美人裙,綿綿思不盡。遙遙見紅袖,我心亂三江。執手偕老去,世世續山盟。此賦一出,天下的讀書人無不向往那渭水佳人,”他頓了頓,撇嘴道,“不過,你可令我大失所望。”
雲兒哼了一聲不理他,呂逸秋愣了愣譏諷道:“真是不像話,你哪裏像大家閨秀,簡直就是瘋瘋癲癲的野丫頭!”雲兒大怒,湊近他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又笨又呆的書呆子!哼!”她不屑一顧地揚起下巴,呂逸秋登時呆在那裏,雲兒點著他的臉歎道:“不過——你的酒渦蠻好看,跟我哥哥一模一樣!”呂逸秋拿扇子“啪”地打開雲兒的手道:“黃毛小丫頭,懂什麼!”雲兒翹起小嘴道:“哼,你便和我哥哥一樣,簡直是榆木腦袋,朽木不可雕也!”呂逸秋氣得搖頭苦笑道:“我?哈哈,我?真是不可理渝!要你這樣的女人做妻子,早把夫君氣死了。”
“好啊,”雲兒眨著眼睛一本正經道,“你把我囚在這裏,日日見到我,我倒要瞧瞧,你可會被我氣死。“呂逸秋氣得咬牙吸入一口氣,緩緩吐出來冷冷道:“你就好好呆著罷!”說罷起身就出去,雲兒忽地扯住他的袖子道:“你哪裏去?我也要出去,你帶我出去。”呂逸秋瞪了她半晌,這丫頭似乎根本不在乎或者她根本不認為自己被人抓住,是囚犯了,前生果真欠了她麼?他忍不住長出一口氣,不知是氣是惱。
上官府一日之間,喜壽變做大喪,前來賀壽的客人皆留在府中吊唁,上官老夫人威名遠播,在江湖上頗有聲望,故而倒也無人抱怨。雲兒被劫走,又久不見軒台回來,也不知出了何事,子路不勝心煩。次日,一小廝來報,說門外有兩個漢子,抬了一個人,說是子路的仆子,子路吃了一驚,忙跟那小廝奔去後院,果見兩漢子守著一個木板,上麵躺著一個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的人,不是軒台是誰?
子路送那兩漢子二十兩銀子,忙命人將軒台抬回房去,又請了段神醫。軒台斷斷續續地訴說了經過,原來那日他一路追去,直出了園子,奔到林子裏,那三名黑衣人忽然轉身朝他撲過來,軒台與他們動手,發覺對方身手遠在自己之上,隻得硬著頭皮使出渾身解數,後來被對方用掌力震斷了肋骨失去知覺。次日有兩個農人發現他,便將他抬回去,請了大夫給他包紮傷口,奈何他元氣大傷,內力盡散,尋常醫家哪裏治得?軒台醒轉過來便吩咐農人將自己抬回上官府。
湘王和陌上桑與段神醫一起趕來,不多時,上官兄妹和水淇兒也來探望。段神醫把了脈象,道:“公子倒不必太過擔憂,軒台尚無性命之憂,但皮肉之苦免不了。好好休養幾個月,功力可慢慢恢複,隻是一年內不可再動元氣。否則,有性命之憂。”待軒台服過藥,眾人皆聚在客廳議事,上官文博怒氣不平道:“欺人太甚!我家素與人無怨無仇,如何遭此大難!”文竹悄悄扯了扯哥哥的衣衫,示意他坐下。子路道:“這飛仙莊對寶藏誌在必得,薛老爺子至今杳無音訊,已然不知所蹤。如今玉如意和龍鳳玉佩都落在他們手中,我們所有的線索都斷了,隻剩下飛仙莊一條線。”
陌上桑歎了一聲,接道:“這飛仙莊卻又深居山坳,地勢險要,莊內機關重重,遍布高手,可說是針插不進,水滲不透。這莊主呂逸秋也不知是何來曆,更不知他背後的門主到底核仁,網羅下的江湖黑白兩道高手數不勝數,前日看他們身手,都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這飛仙莊果然不簡單。湘王,你看現下我們如何打算?”湘王本是一直沉默不語,眾人都望過來,湘王輕歎道:“飛仙莊一旦得到寶圖,必然會開啟寶藏,敵暗我明,現下我們雖不知對方動向,但是隻要監視飛仙莊動靜,他們一出手,我們便可得到消息,若能搶占先機,將他們一網打盡,也並非無勝算。隻是此事關係重大,牽連甚多,隻怕一旦動手,定然是一場武林惡戰。隻能從長計議,可待大喪之期過了再行商議。”
文博還欲說話,文竹暗地裏擰了一把,段雨霏道:“上官公子,府中遭此變更,我等深感悲痛,若公子有何處需要我等出力,盡管開口便是。”上官兄妹忙向眾人謝道:“上官家感激不盡,以後還請諸位多多關照。”眾人都起身拱手道:“好說,好說。”
這一日,軒台靠在枕上,剛服下一碗藥,忽聽窗外人聲糟雜,眾護院高聲吆喝道:“哪裏來的瘋漢子,快快滾出去!”接著眾人大嚷,也不知出了何事,子路出去看個究竟,卻見湘王坐在廊下默然無語,便喚了兩聲,湘王回過神來急忙起身叫道:“雲兒,雲兒怎麼了?”子路心頭一沉,湘王急道:“怎麼了,是雲兒有消息了麼?”子路黯然搖頭,這時忽見那日追趕雲兒的醜老兒,他一路奔向靈堂,後麵眾家丁攔不住,他一頭撞到靈台上,額角上鮮血直淌。眾人皆驚駭不已,那醜老兒卻號啕大哭。
上官文博怒喝道:“哪裏來的瘋漢子,給我攆出去,莫要汙了我奶奶的靈位!”那老兒理也不理,隻管哭道:“小玉呀,小玉,你為何不等我啊?我守了你一輩子,你還是不理我,連死也不告訴我一聲就走,你叫我怎麼辦呢?”文博勃然大怒,罵道:“醜老兒!休要辱我上官家,奶奶她老人家的名諱豈是你叫的!”當下便去抓那老兒,但覺那老兒似是生了根,使了十成功力仍是抓扯不動,眾家丁一哄而上,亂成一團。文竹連忙將哥哥拉到一邊,道:“哥哥,這老兒雖魯莽,畢竟來奔喪,何苦逼他?”文博氣急,卻也無可奈何,恨得直跺腳。湘王心中暗歎一聲:“隻怕又是情債。”看熱鬧的江湖中人都覺好笑,這醜老兒說話甚沒道理,上官老夫人怎知自己何時死,人既死了,又怎通知他?真是狗屁不通。
這醜老兒竟哭昏了過去,眾人
本覺好笑,此時也不由淒然,湘王淒然道:“伊人已逝,情何以堪?世間事,能叫人痛入骨髓的,莫過於情字。逝者已矣,生者又若何?”他輕歎一聲黯然出去,陌上桑怔了怔,竟也癡了。
三日期滿後,湘王晚間來辭別,要回京城向皇上詳稟此事。上官家苦留不住,湘王見座中並無他人,從懷中抽出文書,道:“我已命人到庫中查詢晉朝史獻,得來這些。”大家圍攏來瞧,陌上桑看罷,長歎一聲回座去,隻管喝茶。史料所載,晉皇卻曾寵愛史夫人,這史夫人祖籍蓬萊,自小由乳母呂氏抱大,兵荒馬亂之時,史夫人及小皇子失蹤,下落不明。眾人皆歎,湘王道:“那飛仙莊莊主世居蓬萊,乃呂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