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棱棱,呂逸秋手中的信鴿飛走了,他拿起鴿子帶來的字紙,展開來看罷,心沉了下去。“你做什麼?”雲兒從花窗裏探出半個身子調皮地問,呂逸秋在陽光裏站著,他的手裏飄著一張小紙卷,在陽光裏跳躍,他冷冷地道:“你很想知道麼?”雲兒歪頭想了想,眨著眼睛道:“若與我有關,我便想知道。”呂逸秋瞅著雲兒冷笑幾聲,慢聲道:“你進來。”雲兒淘氣地從花窗上爬過來,坐在窗欞上道:“瞧你陰著臉,那麼一定是好消息了。”呂逸秋注視了她一陣,道:“那麼,你長吸一口氣入丹田不要吐出來。”雲兒果然照辦了,笑盈盈地望著他,聽他道:“有一件事,你的湘王一直瞞著你——他早就打聽到了你哥哥李曉寒的消息——”“什麼?”雲兒歡喜地嚷道:“他早就知道怎地不告訴我,豈有此理。”
呂逸秋冷笑道:“他自然不會說,但我不是他,我卻要說。我也打聽了李曉寒這個人,”“哦,”雲兒張大嘴巴嚷道,“你知道我哥哥在哪兒麼?”呂逸秋冷冷道:“半年多前,就在泉州抗擊東嬴流匪時戰死,你的湘王還特地重金修了衣冠塚,請和尚道士作了法事,隻是瞞著你罷了。”“呸!”雲兒啐了他一口,跳下地惱道:“你這人怎地咒我哥哥,香帥怎會瞞我,哪裏象你!”呂逸秋愕然半響,苦笑著搖搖頭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他丟下手中的紙卷走了。
雲兒待他走遠了,偷偷拿起字條,上麵果然寫著“渭水李曉寒已於半年前在泉州抗擊東嬴流匪時戰死,湘王曾著人修衣冠塚並做法事,其他不詳”。雲兒心中一驚,字條滑落地上。
寒秋蕭瑟,滿山的葉子變得紅豔豔的,蕭瑟的碎葉在腳下響,徐尚龍眯著眼,站在樹下看了半響,這個小姑娘似是心事重重,坐在青藤上發愣。她一身淺藍衫子鑲著白花邊,下著淡青裙擺,在滿眼的黃葉裏更顯清新嬌媚,但一直未見有人來,徐尚龍輕笑了一聲,扶正衣冠,輕搖折扇,走到她麵前,一縷清香沁入鼻息,徐尚龍貪婪地吸了一口,柔聲道:“你不開心麼?”雲兒抬起頭,對麵的男子年約二十六、七,身著淡紫綢袍,麵如冠玉,清秀俊美,但那削尖的下頜和單薄的鼻子總透著一股邪氣。一雙眸子似笑非笑,似是把人看透一般,雲兒有些不自在,懶懶道:“你是誰?”
那男子坐到雲兒身旁的青石上,輕聲道:“和你一樣寂寞的人。”雲兒瞧他朝自己眨一下眼睛,不禁茫然,那男子又道:“我知你叫雲兒,很久以來,就知道你了。你若不開心,就找我來陪你好了……”“是麼?徐公子,你怎地如此有空閑?”一人冷冷地在身後說道,徐尚龍暗自吃了一驚,這呂逸秋何時來的,自己怎地不知?但轉念一想:“那又怎樣,這小子年紀輕輕,自恃有朝廷撐腰,對人指使,我在江湖上浪蕩十幾年,憑他,哼!”臉上卻笑道:“原來是呂莊主駕到,失敬,失敬!”
呂逸秋淡淡應了一聲,拉起雲兒道:“你好象不能適應北地的氣候,還是早早回房罷,外麵有風時不要出來了。”雲兒輕歎一聲,默默去了。呂逸秋瞧著她窈窕的背影淡然道:“我早聽說徐公子乃花叢裏的蝴蝶,隻是,徐公子若無事,最好不要靠近她,否則,”他望了望遠山,聲音似是很遙遠地說道:“蝴蝶就永遠不能再飛了。”言罷揮袖而去。徐尚龍立時鐵青了臉麵,朝呂逸秋的背影恨恨地道:“呸!乳臭未幹的小子,敢來教訓我?總有我收拾你的時候!”
濃重的藥味在走廊上回繞,呂逸秋在門前停下,屋內傳來雲兒的咳嗽聲,丫鬟端著藥碗出來,瞧見呂逸秋慌忙福了禮低頭去了。天氣漸涼,山上越發地冷。呂逸秋掀簾子進去,見雲兒呆坐在帳內,便輕笑道:“怎麼,你也會發呆不成?”雲兒懶懶地擁著被子道:“你見到香帥沒?”呂逸秋掀起藥罐,皺皺眉頭,道:“我在莊內怎會見到,便是見了,他還不尋我拚命來?”雲兒若有所思道:“你就是不好,老欺負我,還騙我說哥哥死了,他們自然會教訓你。”呂逸秋立時惱道:“我騙你麼?泉州參將傳來的消息會假麼?”雲兒沉下臉,拉過被子躺下不再理他。呂逸秋沉默半響,坐在窗前撫琴,窗外,已是秋風秋雨欲打芭蕉愁。
午後,雨歇雲收,雲兒還未起床,丫鬟叫了幾聲不見回音,扯開被子見她滿麵通紅,額上滿是汗,竟是發起熱來,又請大夫開了方子熬藥。這小姐熱得糊塗,滿口胡話,咽不下藥,丫鬟仆婦慌了手腳。呂逸秋探了探她的額頭,很是燙人,不由心急,這小丫頭隻嗔道:“香帥,你怎地不理我,我很久不見你,很是想念…這裏很冷,我害怕…哥哥怎麼會死呢……呂逸秋騙我,香帥,你在哪兒…在哪兒……”
呂逸秋拭去她額上的虛汗,雲兒竟睜開眼睛朦朧瞧著他,呂逸秋微笑道:“傻丫頭,你怕什麼,我在這呢。”雲兒癡癡瞧著他臉上的酒窩喃喃道:“哥哥……你在我就放心了,我想爹爹和娘親,哥哥……”呂逸秋心中顫了顫,便沉下去,卻又柔聲笑道:“傻丫頭,想家就乖乖吃藥,病好了再見爹娘。”雲兒癡笑道:“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呂逸秋也有這樣的酒窩呢……”呂逸秋苦笑不已,端過藥碗,舀器起一勺,仔細吹了吹喂給她喝下。
傍晚,任管家匆匆進書房來送上書信,呂逸秋看罷,沉矜半響,長歎道:“終於到這一天了。”管家喜道:“莊主,終於可以讓寶藏重見天日了麼?”呂逸秋點點頭,又道:“門主還命我三日後將雲兒送至他處,他會派人來接……”管家看看莊主,並未出聲,呂逸秋微笑道:“我已聞到鬱金香的味道了,你馬上到山下,為雲兒準備二十套衣物,還有首飾香料、胭脂,隻要本地產的,各樣都要,”他轉過頭笑道,“要到最好最大的那家鋪子裏,買最好的,帶上幾個長隨。”管家吃了一驚,道:“這樣不太張揚了麼?”呂逸秋的酒窩溢著迷人的笑,隨即又溢滿惆悵:“你不覺得嗎?雲兒好象很喜歡鬱金香的味道,這兒的氣候可是不適合她呢。”管家愣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退下了。
次日,雲兒的燒果然退了,好了大半,便下床走動。經過書房外,見呂逸秋興致盎然地作畫,不由來了性子,輕手輕腳進去。畫上的山景雖然蕭瑟,但不失風雅,頗有清遠之意。呂逸秋朝畫哈了口氣,滿意地放下朱筆,雲兒調皮地撲上前蒙住他的雙眼,捏著嗓子學男聲道:“識相的就……”正自沉醉的呂逸秋勃然大怒,一把拎起她,雲兒吃了一驚,掙紮中帶翻了硯台裏的墨,一下傾倒在畫上,登時一片狼籍。呂逸秋怒喝道:“來人哪!”幾個仆子應聲進來,呂逸秋將雲兒擲到地上氣得發抖,喝道:“拉出去綁了,吊到樹上!”仆子猶豫了一下,立馬將她捆了個結實,駕出去了。窗外,牆角裏露出一張臉狡詰地笑。
任管家從外麵回來,吃驚地發現莊主書房前的樹上吊著一個人,仔細瞧去竟是李雲兒耷拉著腦袋,在樹上被風吹得晃悠。管家瞧了半響,眨眨眼睛,閉上張圓的嘴,悄悄走了。管家遞上清單,呂逸秋看也不看,仍然專心地釣魚,管家輕聲道:“莊主,今兒個可是有些冷呢,你看這山風……”呂逸秋“嘩”地提起魚竿,一條二斤重的大紅鯉魚在水麵上掙紮著被釣上來,呂逸秋待它掙紮得沒了力氣,才收了魚線,取出魚鉤,竟將魚又放了。那魚突然得救,歇口氣,吐著泡泡立即遊得無影無蹤。管家怔在當地,再不說話。
晚上,莊上來了生客,一個年輕漢子帶著六個長隨,個個步伐穩健,迅捷有素,管家不敢怠慢,將一幹人請到上座。為首的漢子見呂逸秋進來忙恭道:“呂莊主勞累,門主叫屬下向莊主轉達謝意。”他從懷裏摸出一卷黃綢,道:“這是門主送與莊主的禮物,請莊主笑納。”呂逸秋忙還禮笑道:“有勞各位了,小生隻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多謝門主好意,各位兄台回去見到門主請代小剩謝過。”任管家接過禮,雙手一摸,竟是一把口笛,怕是古物,心中暗歎:“這門主心思如此縝密,連莊主喜好樂器一事也如此明了。”
眾人坐了,為首的漢子道:“鄙人姓秦,賤名慕冉,門主今次差兄弟前來接李雲兒,也請莊主明日啟程趕往安徽,莫要耽擱。”呂逸秋應了,命人擺上酒席,不多時幾名絕色女子入內,管弦絲竹,琵琶錚錚,七名美人輕紗曼舞,助興之致。那秦慕冉不似眾漢子那般山吃海喝,一雙眼睛打量著大廳,一邊輕啜慢飲,呂逸秋心道:“此人生性多疑慎重,行事穩重,怪不得門主如此倚重。”那秦慕冉道:“呂莊主,不知那小妮子近來如何?”呂逸秋淡然道:“她今兒個惹了我,給吊在樹上得了風寒,躺在床上發熱呢。秦侍衛,可要去瞧瞧麼?”秦侍衛笑道:“不必,不必,今次來辦事,門主吩咐需莊主調些人手一同護送,早聽說莊主這裏臥虎藏龍,高手如雲哪,啊,哈哈……”呂逸秋微微一笑,道:“門主吩咐,小生盡當遵命,秦侍衛盡管開口,這幫子人早等著為門主效力,正愁沒機會呢。”
秦侍衛打了個哈哈,道:“莊主果然好氣度,不但人生得好人物,行事也如此豪爽,佩服!佩服!”他抱拳恭了幾句,慢聲道:“不瞞莊主,徐尚龍是鄙人的表親,今次想帶了他和崔莫風去,不知莊主……”呂逸秋一驚,臉上卻笑道:“秦侍衛要的,便是門主的意思,小可自當盡力,秦侍衛盡可放心。”秦慕冉笑得緊,忙給呂逸秋滿滿斟上。
次日午後,各人都收拾了行裝。雲兒雖褪了熱,仍是昏昏沉沉,被抬到馬車裏。眾人一起下了山,雲兒清醒了一陣,看見呂逸秋騎在馬上,幾個陌生的漢子擁在車前,車中隻一個不識得的丫鬟,不由心慌,想要開口,卻鬆軟乏力,隻眼睜睜瞧呂逸秋離馬車越來越遠,又陷入昏迷。秦侍衛一幹人與呂逸秋各奔東西,行了半日,晚間露宿在山林裏。眾人生了火,烤些野味,徐尚龍朝崔莫風使個眼色,崔莫風會意,揣著兩壺酒坐到眾人旁,眾人一見有酒有肉,個個來了興致,幺五喝六,劃起拳來。
徐尚龍偷偷爬上馬車,見丫頭已然睡了,便探手點了她的昏睡穴,將她拖到角落裏。雲兒又發起熱來,昏沉中感覺有人上了馬車,勉強掙紮起來道:“你幹什麼?”徐尚龍笑著攬起她,柔聲道:“我知你坐馬車累了,特來陪你。”雲兒知他不懷好意,卻無力掙脫,隻道:“你走開。”徐尚龍輕笑著解她的衣衫,雲兒又氣又惱,要推開他卻綿軟無力地搭在他腕上,徐尚龍握住那纖纖玉手,放在嘴邊香了一口,忽覺頸間冰涼,身後一人冷冷道:“放開她!”徐尚龍感覺到了劍鋒的銳利和殺氣,寒入骨髓。昏暗的燈光下,雲兒恍惚瞧著那人歡喜道:“香帥!”徐尚龍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嚇得渾身出冷汗,趕緊放開雲兒。那人輕輕攬住雲兒,徐尚龍偷眼一瞧,這人俊眉朗目,身形飄逸,正是金陵湘王!登時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