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裴行儉問。
郎中見得他來,如遇救星,忙道:“副都護,這兩個胡人拿著一個罐子,非說能療傷,要給石騎曹上藥!石騎曹昏迷不醒,身體虛弱,藥用不對,便是關乎性命之事,小人實不敢做主!”
裴行儉了然,看看那兩個胡人,和氣道:“這藥,果真有療傷的奇效?”
胡人青年道:“正是。這是我們族中的老卜古,他的藥能讓人起死回生。”
話才說完,郎中扯扯裴行儉的袖子,低聲道:“聽說突厥人的卜古,會妖邪之術,也不知那藥裏有什麼……”
裴行儉沉吟,看向薛霆:“使君以為呢?”
薛霆看看郎中,道:“郎中曾言,石騎曹性命,隻看今夜,不知勝算幾何?”
郎中想了想,道:“石騎曹那般重傷,若說存活之機,怕是不足兩成。”
薛霆正要再說,寧兒的聲音忽而傳來:“既如此,不若請這位老人家一試。”
眾人訝然看去,卻見她已經走出帳篷來,雙目通紅。
她望著薛霆,咬咬唇:“稹郎已是命在旦夕,若他有知,亦必不肯待斃。”
知覺時有時無。
邵稹覺得自己的魂魄不太願意留在身體上,猶如漂在水上的小船,在漩渦裏打著轉,沉沉浮浮,不知要向何方。
耳邊鬧哄哄的,有刀劍的聲音,有慘叫,有暴喝,交織在一處。
他聽到有人叫著他的名字,似乎十分焦急。
邵稹覺得很累,他想好好睡一覺。他還有很重要的事不曾做完,要先養好精神。
那些聲音卻吵得很,邵稹想說,不要再擾我了……
可過了許久,籠罩著他的黑暗慢慢散去。
光的顏色,交錯紛繁。
“稹郎……”有誰在喚著他,語聲溫柔,似乎帶著甜甜的笑。
邵稹想去追尋,身前忽而擋著一個身影,他望去,卻是祖父。
“今日去了何處?練刀不曾?”他的聲音,邵稹許久未聞,卻與記憶中一樣嚴厲。
練了,晨起時就練了,足足練了兩個時辰。
祖父卻似不十分滿意,看著他,眉頭微皺。
“邵家刀法,乃祖上傳下,惟精不惟繁,你要習透,切莫丟棄……”
“邵家世代忠良,從無奸邪之徒,你當謹記,不可讓先人蒙羞……”
邵稹想說自己不曾將刀法丟棄,相反,他的刀法人人稱道。可是後麵那句話,他卻忽然失語。
“……先前我招你入府,你並不情願,如今,你卻自願而來,為何?”
“……你曾向我打聽過上府左果毅都尉邵陵的墓地,為何?”
邵稹想回答,那答案卻似螢火蟲一般,在心中飄忽,捉摸不定。
正心急,那個聲音在身後再度響起:“稹郎。”
邵稹訝然回頭。
陽光溫和,紫藤花開如瀑,一個美麗的少女聘婷地立在樹下,雙頰粉若花瓣,笑盈盈地望著他……
“寧……”他輕輕地呼喚,聲音卻似被卡在喉嚨深處。
縹緲的感覺慢慢回落,疼痛突如其來,似火一般燒灼。
那女子朝他微笑著,麵目卻漸漸模糊。
“……我很歡喜你……將來無論你我到了何處,變成什麼模樣,你都記住我方才的話。”
“嗯……你說過,我們還會去很多地方,坐著馬車,你還會帶我去成都……”
邵稹心中焦急,連忙朝她追去,可光照之下,那身影漸漸淺淡,紫藤燦爛的顏色也消失不見,唯有身體上的疼痛,灼灼透骨。
失落如同巨石,邵稹猛然驚醒:“寧兒……”
手上突然被什麼緊緊握住,溫暖而柔軟。
強光帶來的酸澀慢慢褪去,邵稹睜大眼睛,看著一張麵容漸漸變得清晰,近在咫尺。
水滴落在他的手上,溫熱而真實。
“稹郎……”那聲音不再虛幻,傳入耳中,帶著哽咽,卻分不清是壓抑還是驚喜。
心中的驚惶瞬間消散,邵稹盯著她,好像怕她再消失似的,雙目定定,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寧兒知曉他要說什麼,用手止住他的唇,卻又哭又笑,片刻,將臉頰與他貼在一起,似乎再不願分開……
“不去說兩句麼?”帳篷外,孫康看著裏麵的親昵的二人,問薛霆。
薛霆亦看著那邊,火光在他臉上漾動,神色卻是平靜。
“不必打擾他們。”他淡淡道,說罷,深吸口氣,看看孫康,“你來做甚,該不會又想把他逮了去?”
孫康苦笑:“就算我下得去手,大都護和副都護也會殺了我。”
薛霆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與他朝別處走去。雪地上留下淺淺的腳印,前行處,夜色蒼茫,漫天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