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傾盆而至。
紫宗城外,偌大的順祥碼頭籠在煙雨裏,隻依稀能看見幾艘大船泊在岸邊。
出城之日,莫為用馬車載著阮瑉與晴天,並著阮瑉的一個丫鬟,假說要去千峰山采藥,避過守城士兵的盤查。
晴天麵無表情地坐在車裏,雙目無神,單薄的身子隨著馬車的搖晃而聳動。偶爾車簾晃開一些,能看見莫為白色僧袍。晴天呆呆地,視線落在外麵常常一閃即逝的白袍之上。
不多時,順祥碼頭到了。阮瑉先下了車,撐著油紙傘接晴天下車。晴天隻是拿過丫鬟手裏的傘,將丫鬟推到阮瑉傘下:“你們先去,我還有幾句話要和師父說!”
阮瑉聽了點點頭,招呼船上雜工過來幫忙搬行李,與丫鬟先上船去收拾。
晴天下了車,站在泥濘的地上,白色的繡鞋很快染上汙水,連同深衣裙擺,也濺上許多泥點子,狼狽不堪。似乎根本看不到這些,晴天撐著黑色油紙傘,隔著雨幕,仰頭與馬車上的莫為,遙遙相望。
莫為神色淡然,無悲無喜。大雨斜斜地飄過,淋濕半邊身子,連臉上眉頭也沾著雨水。莫為並不抬手去擦,隻是靜靜地回看著晴天。許多憂慮,許多擔心,似潮水般在胸口湧動。千言萬語,千思萬緒,麵臨分別之時,纏得心頭亂糟糟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不是說有話要和為師說嗎?”良久,莫為緩緩開口,打破沉默。雨幕裏看不真切晴天的臉,隻聽見晴天緩緩說道:“晴天雖拜入師父門下,卻無緣侍奉在師父身邊。師父對晴天有教誨之恩,也有救命之恩,晴天無以為報,隻好請師父,千萬珍重。昨夜是晴天愚鈍,唐突了師父,望師父不要介懷!此去逢陽,晴天不能再回來,請師父受晴天一拜!”
隻見油紙傘落地,大雨瞬間淋下,晴天盈盈拜倒,渾然不顧地上汙濁的泥水。莫為跳下車,撿起油紙傘撐在晴天頭上,心痛得無以複加,卻不得不強作鎮定:“起來罷!你的禮為師受了!你大病初愈,要好生照顧自己!昨夜之事為師已經放下,你也無須再鬱結於心!隻一件,日後在他鄉,你切不可再衝動之下魯莽行事,萬事定要三思,最好能同別人商量商量。隻有這樣,方能叫你少吃些苦頭!”
晴天點點頭,在莫為的攙扶之下站起身,自臉頰滑落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麼。
秋雨寒涼,晴天衣裳盡濕,鬢角也一縷縷地貼著額頭。莫為怕她感染風寒,幾番催促她上船。晴天卻隻是絞著指頭,一言不發。待莫為催得急了,才可憐地開口:“師父一定要趕我走嗎?”
講完所有的道理,也不見晴天聽進去了半句,莫為隻好沉下臉,嚴肅說道:“聽話!”
眼看晴天雙眸一紅,泫然欲泣,莫為急忙哄道:“為師有東西留給你,放在一個青色包袱裏,等會兒上船了你記得把包袱收好!等你到了逢陽,為師一定抽空去看你!你---要好好保重!”
船家再三吆喝,叫未上船的客人趕緊上船。巨大的白帆一一升起,頂著風雨,無聲地催促話別。
莫為撐著油紙傘,將一步三回頭的晴天推上船。久久地站在岸邊,雕塑一般,目送船隻起航,載著心頭最為沉重的牽掛,漸行漸遠,慢慢地,隱於天青色雨中。
逢陽,位於大燕東南方向,一麵靠海。據說是個四季如春、海天一色的美麗所在。願晴天,能喜歡那裏,從此幸福安逸地住下。等待十年之後的,有緣再聚。
隻是,從紫宗往逢陽,順漓江而下,兩萬裏水路,足足要在水上漂泊一個月,不知道晴天,可否能習慣水上生活。
莫為驅車往回趕,傷別與憂心,始終縈繞在胸懷。
晴天上了船,卻並未進艙裏。早先跟著阮瑉上船的無咎,看見晴天,拍拍翅膀靠過來,站在晴天肩頭。一人一鳥,憑欄遙望,任忽來忽去的風,裹著水汽襲來。
“哐當”,似有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著,骨碌碌地滾動,直撞到晴天腳上。
晴天原是滿懷心事,沒注意甲板上的動靜,被撞了便本能低頭去看,卻是一個青花瓷美人聳肩瓶。
“哎……”一人哀歎著搶過來,雙手抱起青花瓷,嘴裏不住叫道:“我的元青花啊……我尋了一輩子的元青花啊……”。
那人跌坐在甲板上,清瘦的身板,摟著青花瓷不住哀嚎。晴天細細看了一眼,果然見瓶口缺了一個口子。